文案:
你是我的百适可
有关男孩,有关青青,有关抑郁症。
“你好,我的男孩,我喜欢你很久了。”
第1章
很难形容这样一种初中生活。
朝珣站在学校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去。
没有人会怀念一个伤心地,这里就是朝珣的伤心地。
初中三年,他是全年级的笑话,男生笑他兰花指、性子柔、还是个爱哭鬼,女生笑他肌肉多、学习差、长了胡子还不刮。
他是全年级公认的“娘娘腔”。
他没有一个朋友,最后一年,百适可陪他度过了整个初三。
百适可——他的开心快乐小药丸。
一开始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那位温温和和的医生,说他需要有个朋友,他也这么觉得,他开始找朋友,起初他不知道怎么做,因为所有人都对他爱答不理。后来他忍痛将自己收藏的百变小樱周边海报送给了他的同桌——那个叫宋成仁的男孩。
男孩儿嬉笑着接受他的礼物,然后扭头将那些粉色海报转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同学——班花小玉。可惜小玉不喜欢宋成仁,而且她那时的男神早已经从王小明变成了月咏几斗,于是那些海报又辗转送给了闺蜜晚晴。
朝珣在表妹晚晴的房间里看到那些自己的海报后没多久,他的百适可,从每日10mg增加到了每日20mg。
听不懂的几何函数,不会做的物理实验,永远理解不了的阅读理解。
没有一手漂亮的篮球技巧叫男生艳羡、女生倾慕,也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叫别人喜欢。
他永远是体育课站在最后的男同学,有人叫他傻大个、有人叫他呆木头,然而最多的,人群里的窃窃私语,男孩儿女孩儿们的异样眼光。
他从中读懂了三个字。
娘娘腔。
是有在夜里哭过的,在确诊了抑郁症之后,医生为他开了所谓的“开心快乐小药丸”的那天晚上。
“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他这样问医生。
医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等你什么时候开始享受你的不一样,你就会觉得没什么不一样了。”
朝珣始终没懂这句话。
他不擅长做阅读理解,理解大多数人对自己到底是讥讽还是嘲笑,对他来说已经够吃力了。
三年好歹是结束了。
毕业时拍了毕业照,同学师友告别,写满名字的校服,同学录一张又一张。
兴奋而又悲伤。
朝珣也稍稍体会到一点,只是兴奋很少,悲伤很浓。班主任最后一堂课,几乎没怎么上课,女孩子红了眼眶,男孩子沉默着不再捣乱。
他悄悄从桌洞里掏出来自己在文具店买的那本同学录,翻开,空白的一片。
唯一有字的一页,他自己写的。
挑了一张自己喜欢的粉色纸,用自己那不算好的字,一点点歪歪扭扭地写着。
姓名:朝珣
性别:男
生日:1997年3月13日
星座:双鱼
爱好:听歌、跑步、动漫
颜色:粉色
偶像:蔓蔓
朋友:朝珣
口头禅: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吧。
他这么想着。
无数次站在教室走廊中拉开窗户想从四楼跳下去,想着血流满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不用太多,几个人就好,能够记起他的名字。
朝珣。
朝阳的朝,有玉名珣。
无数次夜里躺在床上发着呆,想着一辈子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作为一个无名之辈,作为人群中没人在意的影子。
无数次在人群中看着男孩儿们欢呼雀跃、意气风发,想要成为其中一个,想要得到其中一个。
得到其中一个——
他的男孩儿。
让他看到光,让他的目光追逐着的男孩儿。
但他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拥有,问问他的名字的勇气。
只知道,那是六班一个男孩。
第2章
六班的那个男孩,校服也可以穿的很好看,个子很高,不太爱笑,篮球打的很好,他在场的时候,女孩子总是盯着他。
男孩子也有,比如他。
他肤色很白,篮球打的久了,脸会变得很红,全身都是汗,夏天的校服短衫后背,他总是湿乎乎一片,额前的头发也总是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
他好像很容易出汗。
朝珣发现了这一点,从此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包纸巾。更多时候,这包纸巾会出现在六班那个男孩打篮球经常坐的地方。
当然是偷偷地,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
初中三年的日子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娘娘腔,也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娘娘腔喜欢自己,而感到高兴。
他不想让他不高兴。
开校会的时候十好几个班站在操场,他和他一样站在最后一排。
他是因为高,朝珣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排。
他偷偷看他,看他手抄在口袋里,有些厌烦地看着台上年纪第一饱含感情的演讲。
他偷偷看他,看他掏出一本语文速记小本在底下偷偷背书。
后来他也带了一本跟着念,念着念着,把自己从技校水平念到了市里最差的一所高中。
朝珣妈妈很高兴,请了初中老师吃饭,握着对方的手眼泪汪汪说他们是朝珣的再生父母。
“我们家朝珣出息了。”妈妈这么说道。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朝珣的榆木脑袋开窍,妈妈挺直了腰杆和街坊四邻炫耀:
“我们家朝珣考上高中了!”
隔壁那家的孩子那年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那孩子他妈见鬼般看着朝珣他妈,只觉得这一家,从孩子到妈,没一个正常的。
朝珣在一片不知是假意逢迎还是有心祝贺的“恭喜恭喜”中,和他的初中渐行渐远了。
同学聚餐没有去,最后一天上课,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粉色卡片,盯着那走廊尽头六班的方向。
大家疯了一样把自己三年的书撕成一片片撒向了窗外,像雪花一样。
男孩女孩儿的嬉笑声中,他的男孩儿出来了,他眼神一亮,往前迈了一步,却如何也走不动了。夏风哗啦啦一吹,带走了他手中那张卡片。
粉色的卡片从四楼窗外飘落,翻滚着、流浪着,和其他的纸片融为了一体。
卡片上一笔一划,他用心写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也就这么从四楼流浪到了一楼,从朝珣的心里流浪到了无名角落,被成片上万张碎纸掩盖。
原来六月也会飘雪。
站在楼下从下往上看,一张纸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他弄丢了他的粉色卡片,也弄丢了他的男孩儿。
朝珣妈妈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她对抑郁症的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从心理医生那儿听到“您的儿子不是精神病”的时候,快要塌下来的天,才终于有了根柱子顶着。
我的儿子不是精神病。
他只是难过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些。
第3章
朝珣是班里发育的比较早的人,他开始长胡子的时候,每天早上最讨厌的事就是照镜子。
一开始他很想刮了它,但爸爸跟他说,刮了会长得更快。
于是他忍住了。
女孩子不懂,总笑他的胡子像电视剧里的反派。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朝珣便板起脸,一副生气的样子。
“他个子那么高,气量也太小了,说着玩玩儿嘛,生什么气…”
“咱说的是实话啊,捏着兰花指的娘娘腔,干嘛要留胡子啊,好难看…”
朝珣个子很高,朝珣长了胡子,朝珣身上的肌肉一块又一块,但朝珣听见别人喊他娘娘腔会哭。
很伤心的那种。
没有人觉得朝珣会得抑郁症。
他跟宋成仁稍稍走近的时候,悄悄对他说过这件事。
宋成仁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呆木头,你要是能得抑郁症,那我就从四楼跳下去。”
宋成仁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他的抑郁症是个珍贵的笑话,如此轻易地取悦了他。
从那天起,宋成仁给他取的无数个绰号中,又多了一个。
“神经病”
宋成仁没有从四楼跳下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信口胡说的事,朝珣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
朝珣头一回,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想往下跳的时候,那个六班的男孩儿,在后面操场上打球,每一次奔跑,头顶上那几缕头发也跟着跳跃,朝珣就盯着他那两撮头发,失神地看着。
四楼的风呼呼的吹,吹起了他校服短袖上的领子,他将窗户开到最大,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抿着唇的男孩儿,竟然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
不。
不是朝他。
他往一旁看了一眼,看见了下面有个漂亮女生,蹦着跳着,朝着男孩儿跑了过去。
朝珣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准备跳楼的时候心动。
隔壁的语文课还没有下课,他听见有人在念:“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抑扬顿挫,《小石潭记》。
朝珣呆呆地看着男孩儿的笑,耳朵嗡嗡嗡。
男孩儿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男孩儿跟她说了几句话,男孩儿去打篮球了。
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失望的。
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他有没有可能,也对自己笑一笑呢?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他从床底下拿出他最爱的洋娃娃,他给他取名叫“蔓蔓”,因为他的娃娃,也叫蔓蔓。
这样就仿佛,那是他的娃娃,那是他的蔓蔓。
朝珣开始喜欢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
很多时候他在跑步,更多时候,他在看他。
再到后来,体育课1000米跑步,他拿了第一。
然而没有人在乎。
很多人鼓掌,但是不会有人在乎。
因为他是朝珣,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可有可无的一个第一。
朝珣终于毕业了。
朝珣妈妈为朝珣的高中,做了许多准备。她带他去换了新发型,带他去换了新鞋子,带他去换了新的书包。
朝珣问她:“妈妈,我可不可以也换成新的呢?”
朝珣妈妈抱着他哭,叫他不要说傻话。
朝珣于是不说了。
可他实在想要变成新的了,于是他买了剃须刀,学着像爸爸一样,剃掉了自己的胡子。
第4章
朝珣剃了胡子,但看起来还是很傻。
头一次,他放下剃须刀,下巴上微微的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了一点血。
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他呆呆地看了很久,脑子里想到了他的男孩儿。
蔓蔓也会刮胡子吗?
蔓蔓头一回刮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弄伤自己呢?
蔓蔓要是痛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他再也见不到蔓蔓了。
蔓蔓该是要上最好的高中的。
朝珣见过他身上带着小册子,趁着广播体操未开始的间隙背书。
见过他很晚回家,在教室里自习。
见过他放下了心爱的篮球,像无数的学生一样,为了中考冲刺。
朝珣也跟着认真背书,专心听课,笨拙地解着xy的方程式。
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如果他可以离他近一点。
如果真的有如果。
升学宴的果汁好酸,酸得朝珣眼睛一下子热了起来。
眼泪混着六七月份被暑气蒸出的汗水,分不出哪个更咸。
就这样了。
他的初中,他的男孩儿。
高中开学这一天,他去的格外早。
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中学生,女孩子叽叽喳喳,男孩子蹦蹦跳跳,门卫大爷脸上笑出的褶子一道又一道。
人们对第一天,总是格外期待,格外热情。
朝珣背着新的书包,穿着新的鞋子,走进崭新的教室。
教室里家长孩子,成堆成群。
他慢吞吞地走向后排靠窗的,熟悉的座位。
前排的人回了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朝珣慢慢吞吞地回答:“我叫朝珣。”
朝珣剃了胡子,朝珣说话慢慢吞吞,朝珣拿出他黑色的文具盒,朝珣放下了他黑色的书包,朝珣尽力不让自己的手指翘起。
朝珣不再想做一个娘娘腔。
前排那人打量了下他,视线放在了他指甲上那点浅浅的粉色,然后同样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心从高空落下,摔得粉碎。
朝珣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没想到是百密终有一疏。
周而复始,他又将是众人口中的——娘娘腔。
朝珣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高中,会和他的初中并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高中,再也不会出现一个男孩,像他的蔓蔓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风从窗户刮过,将他吹回初中那个窄小拥挤的教室,走廊里男孩儿女孩儿嬉闹,黑板上的板书还未擦净,教室里窗户开着,风掀开了书本,反复在那几个字上摩挲。
“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倏尔远逝。
恍惚间他抬头,看见了他的男孩,踏着水远走,又踏着水朝着他走来。
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紧抿的唇,清冷清冷的男孩儿。
很多女孩儿盯着他。
男孩子也有,比如他。
风又重新刮了过来,拂过他的发梢。
原来九月的风比六月的迷人。
朝珣有些想哭。
男孩儿坐在他旁边,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
他悄悄地看着他,手心渗出了汗,额头上也是。
原来爱出汗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