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1 / 2)

男友 叶鼎洛 11072 字 2020-06-13

“什么东西?”

裘一秋正当门而立,退也来不及了,便猛然拉开门,发出比那更夫更宏大的声音道:

“是我!”

更夫目瞪口呆,提着灯笼走过去。

明天,就看见一个人在各处门窗上划配玻璃,又有一张每天的休息时间表送到三区去。周先生又把门房,更夫叫到洋楼上去申斥一顿,说以后闭门之后,无论什么人,不准放一个进来,放一个出去。更夫,门房,很蒙了些不白之冤,垂着眼睛把这种命令记在心上。然而当天晚上,周先生又听得楼下的门房在大喊道:

“N学校快要拆完了!N学校快要拆完了!”

周先生从床上愤然跳将起来,又听得许多笑语喧哗,闹成一片。连忙走下楼去,只见几条瘦影,闪进三区。那个门房很愁苦来申说道:

“周先生!你看吧!叫我也难,我不开门,他们会拿大石头撂进来的,那扇窗上新配的玻璃,早又完了!”

第21章拉丁区的案子(5)

三区的先生们这样畅心遂意地做去,日子是过得很顺当的,把个春天送去了,夏天便跟着来了。气候既然转变,他们的生活也便换了方向。

酒是不适宜于饮的了,街上是走得疲倦了,附属小学那边的趣味也似乎一天一天淡减下去了。于是先生们又只得在内心里去发挥,发挥他们高超的艺术性,造出许多新境域来。

开头便是做诗。做诗太单调一点,便又改为联句。联句之后便是下棋。下围棋不如下军棋,那军棋的小小长方形的形式又叫他们联想起了“麻将”,聪明的先生们便把打“麻将”的方法应用到军棋上来。于是大家从衣袋里掏出辛辛苦苦换来的薪水来,把那军棋劈劈啪啪向台面上打去,也很像一个小小赌博场了。

这种事情是偏于静的一面的,做的时候总在深更半夜,别的人是不容易知道的。那么更要比较热闹一点能够普遍一点的呢,便只有唱戏之一法了。下午退课后,西天的霞光正把铁瑞章的卧房里弄成一种玫瑰色的薄雾时,尤庭玉,鲍芹村,花正绮等几个人,便都到这美妙的地方来卖弄他们的响亮的嗓音,合唱起“逍遥津”来。这时候在那房门外,在那一个四方形的宽敞的大天井里,便拥满了齐齐整整穿着制服的学生,有几个富有鉴赏力的学生,便高声喊起“好!”来。这一种师生唱和的快乐的空气,直冲到半天,把那几片鱼鳞似的残霞慢慢地送到看不见。

但是这一类的事情是几个人集合起来的团体,而且也仿佛有了一定的时间,好像也可以列入课程表里去的。还有那种一个人独创出来的呢,便要推及尤庭玉了。

有一次尤庭玉唱戏唱得太兴奋了,以致晚上竟睡不着觉,看见大家都已深掩了房门。他舍不得那一天的明月,便慢慢地踱到五区的大庭园里,高声地唱起歌来,唱了一会,又坐到一个亭子里去,从那梧桐叶子里,偷看月亮的面孔,竟自独享着他的清闲。

“尤先生要吃酒吗?”忽然从半披着月光的回廊下钻出两个学生,笑着跑到他的面前。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酒瓶:

“有一大瓶酒在这里呢。”

“好极了!你们哪里来的酒,我正想吃酒哩。”尤庭玉说着,把那一瓶酒接过来,趁着月光照看,原来满满的一瓶,却是五加皮。

“我们刚才从厨房那边爬到街上去买的。”

“没有菜又怎样吃法呢?”

“有大红袍(花生米)在这里呢。”一个学生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黄纸大包。

“大红袍没有什么意思,最好弄些菜来吃,你们还有法子没有?”

“那么我们到厨房里去好不好?我日里看见还有一大块牛肉挂在那里呢。”

“好!大家去动手。”

“哈哈!”

“不要做声呀!”

三个人偷偷摸摸走到厨房里,看见煤炉里的火还红在那里。

“我们索性弄些饭来吃吧。”

于是这个人到煤炉里去撒一把煤,那一个到水缸里去挽一勺水,油的声音便在锅心里发出香味来。大家弄了半天,居然也有牛肉炒丝瓜,鸡蛋炒饭,搬到亭子里去吃。

“太咸了!”

“哈哈!……”

那一顿秘密的半夜餐大家都觉得很是香甜,把那瓶五加皮颠倒过来时,月亮早已隐到房子背后去了。

明天早晨,厨房里撒着一地的鸡蛋壳,锅边上还黏着几片牛肉,那一位倒运的新举出来的食事长发现那挂在梁上的牛肉已经没有了,便只得费尽脑力来调查这件事。但是尤庭玉先生还安安稳稳地醉倒在他的软铺上。上课钟声是敲过好久了,教务处就打发工人来打他的房门。他惊醒过来,看见了一房的太阳,心里很是痛苦。想了一想,就爬起来走到书桌面前,提起笔来写道:

“夜来感冒,今晨难以起床,图画课请牌示缺席为荷。”

写了之后叫那工人送到洋楼上去。一边赶紧把“头痛太阳膏”贴在头上,重新跳到床上去。

正当这时候,隔壁裘一秋的房间里发出了笑声,这大概又是极有趣味的事,尤庭玉的酒也醒了,不愿意睡了。隔着板壁问道:

“什么事情?”

花正绮的声音笑着回答道:

“你要听好诗吗?”

“吼吼!……”裘一秋的声音夹在里面笑。

“我看,我看,什么地方抄来的诗?”杨玉璋的声音夹在里边问。

花正绮又大笑了一会:

“听呀!……草纸当帖催,诗翁跑如飞,包厢开便饭,联句好敲推。”哈!哈哈!哈哈!……

“你哪里看得来的?”

“刚才我在厕所里的墙壁上看见的,还有很多呢,不过这一首做得工整些。”

“你晓得这做诗的人么?”裘一秋格格地笑着问。

“是你做的?”

“嗤!哈哈哈哈!……”裘一秋说得格外厉害了。

“好!堂堂教员,竟敢厕所题诗!老尤老杨老鲍大概都有几首在那里了。”

“岂敢!”

哈哈哈哈……

尤庭玉早已爬了起来,跑到裘一秋房间里去,竟忘记了自己头上的“头痛太阳膏”了。

连日来许多恶消息送上洋楼,洋楼上的先生很是忧心。第一个是周先生,他看来三区先生们的劣迹竟是在破坏他们的事业,伤他们的苦心,唉!学生是可以劝导的,劝导不听可以开除的,对于教员又怎样呢?巧言令色的忠告是不会发生效力的,正颜厉色岂不伤了和气吗?周先生便连连和冯校长、白先生、黄先生来商量这件事——蒋先生是外省人,姜先生可以不必通知。

冯校长一听到这些话就很灰心,他说:

“我也精疲力竭了!既然他们这样和我们捣蛋,就大家散了场吧!等新校长来干吧!”

周先生说道:

“这怎么可以呢?我们这半年来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好不容易把学生弄平服了,教员又作起怪来了!真可痛恨!这简直是一班什么东西!不知道前任校长怎么请得来的?吼!请他们滚蛋吧!没有多话说的!”

黄先生笑微微地说道:

“这是容易的,冯校长也不必灰心。周先生也不要太露在面上。幸而暑假快到了,聘书不继续下去就得了!何必结什么仇呢?”

白先生的意思更深长,叹口气道:

“唉!真是教育界的败类,到别的地方去还要害人呢!”

最后大家又说着极公平极深切的话道:

“其实这种事情在我们年轻人是免不了的。不过做教员的人是学生的表率,总要替自己留一个退步,就是要做什么事情也要秘密一点,怎么可以毫无忌惮地公然干起来。所以他们这种做法,也实在是他们吃亏的地方。”

的的确确,这后面的几句话是说得很得大体的,并且是从心底里说出来的:因为周先生等也并不是不爱寻乐,一天到晚办公也觉得很是乏味的,看见了人也喊着:“唉!教育界的饭是没有什么味道的,吃教育饭是要把妻子儿女饿死的!当教员是不会发财的!”更说得沉痛些:“唉!我们不该进了高等师范,经济也可以学,法政也可以学,有许多早年的同学,不是做了官,发了财吗?”他们站在讲台上也是满心委屈,看见房里的一架子书也有无限的悲观,编讲义的时候也竟把笔丢下来过,看见了课程表也深深地叹气过,稍稍能够安慰的,也不过是这一个礼拜想去买一顶新帽子,下一个礼拜想去做一套新衣服罢了!再不去及时行乐,不是太把自己当做牛马了吗?不是太辜负了自己的青春吗?

有一天白先生从城里回来,买了一包茶叶,立刻请大家泡开来尝新,笑着问茶的味道怎么样?茶的味道也很平常,不过白先生的态度太是神秘,于是就知道了这茶的来源:原来白先生的买茶叶并没有出于真心,实在因为那茶叶铺里有一个年轻女子。白先生把那个女子用嘴描写得怎样美丽,怎样多情,大家听了都不觉好奇心动,明天就一起进城。大概是那一次的鉴赏都很满意,从此后姜先生去买一包,白先生去买一包,黄先生去买一包,周先生也去买一包。那个有运气的茶叶店里骤然添了些零碎的生意,而各位先生的床架子上便重重叠叠挂满了茶叶小纸包。那许多纸包像生出眉眼来朝各位先生笑。多情的先生们也竟不忍用开水去泡伤她。

所以有许多事情三区先生们虽然做得太无聊,而那种在长街上偷看妇女的伤心事也不能免之于洋楼先生们的。不过手段上有些巧妙和笨拙的分别,自信心也有差异,胆气有大有小罢了。洋楼上的先生们并不一定绝端反对三区的先生们的行动,只希望他们严密一些。然而他们竟不能够严密,又怎样地不伤周先生等的心呢?

第22章拉丁区的案子(6)

然而三区的先生并没有体贴周先生等的心,也并没有顾到这些小节,连周先生面孔上的暗示也没有看出来,竟是愈出愈奇的做起来,周先生再不能隐忍,再不能不尽忠告的责任了。

三区的铁瑞章是本省人,从前和周先生同过几个月的学,周先生就先把他来开刀。他特意走到他房里,趁没有第三人在的时候说道:

“你知道吗?你们这里越闹越不像话了。冯校长很是灰心。但是我不能不来对你们说的。大凡我们做事,不要太感情了,至少要自己检束几分,他们是外省人,我不便去对他们说的。你呢,我是知道你的……”

他把话说得很是从容,并且带了许多含蓄,面孔上做出一副庄严的神色,想去感动铁瑞章,等他自己去体会这些话的意思来。但是铁瑞章听了却正眼儿也不觑他,朝着地皮说道:

“周杰!你自己去管理自己吧!一个人不能太自信了的,无论什么事也不能越出了范围的!”他说完了,就把周先生丢在房里,自己出去了。

周先生自从出过洋,留过学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叫他这个“周杰”的小名字,不想在这N校又在铁瑞章的嘴里听见。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会联想起从前的许多自问不安的事情。他很是烦恼,恨自己招出祸来了。对于三区的全盘房屋,也切齿痛恨起来。这一方面,大家从铁瑞章的口里听见了周先生的话,也就弄出许多的牢骚:

“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要太猖狂了!”

“他们难道真是圣人吗?那一次还不是在酒楼上叫姑娘的?不是在算学教员家里打过牌的,还不是半夜三更自进自出……”

“周东郊太自负了,然而终究有些呆气。最讨嫌的是白尚志,什么鬼鬼祟祟的主意全是他打的,没有人的时候最靠不住,那天他不是也在这里联句的吗?……”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