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束辛一直紧紧握着季凉的手不放,焦灼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季凉半分,圆润澄澈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水蕴。
“不好意思,我想替季凉清理一下身子,还请您回避一下。”束辛将手机摆在木慧兰的面前,态度诚恳却坚定。
木慧兰迟疑了片刻,她砸了砸嘴,挑眉,转身走出了季凉的病房。
束辛打了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季凉身上的病服褪下,用热毛巾一点点地擦拭季凉身上的污泥和血渍。
季凉的身上青一块紫块,紧致结实、线条分明的肌肉上有数到大大小小的疤痕印迹,有些是这次坍塌划伤的,有些是退了色的沉疴旧疾。这些大大小小的疤痕都是他曾经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印迹,是信仰的标志,更是季凉顽强生命力的体现。
束辛的手极轻,虽然季凉还昏迷着,感受不道疼痛,但每拭过一寸都好似痛在了自己的身上,心里仿佛被针戳一般,随着这种痛感,几滴眼泪落在了季凉的胸膛上。
他不能离开季凉,也不愿他在继续这份危险的工作,往后的日子,他只想和季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共度此生。
趁着季凉还未醒来之时,他点亮了床头的台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湛应连留给他的密码,继续破解余下的内容,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笔尖下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汉字——
你们想要的东西在一位叫伯克利医生的手里,这是证明李晟峰就是汤姆瑟维最有利的证明。
玛丽黛佳的那份文件就在红橡木公司内!当年玛丽黛佳去往华国时,将文件留在了费尔的手里,而费尔就是借着这份文件再次与埋藏在华国内部的特工联络,重新接手了布莱恩财团的地下交易,红橡木公司是五峰联盟用来与这些特工联络的秘密基地。
李晟峰下令让我再家宴上必须杀了华琛,为了不引起李晟峰的怀疑,我偷偷将情报递给了米拉,好让华琛提前做好准备。
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束辛瞪大着眼睛看着湛应连递出的这一消息,心里既惊又喜。短短的几句话就解决了他们此次前来的首要任务,但令束辛不解的是,湛应连为何要告诉他这些?湛应连究竟是谁?
密码才解到一半,A4大的白纸还有上还有一半的数字没有被破译,束辛已经顾不得身体的疲惫,继续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又是一个掩盖在阴影下的秘密慢慢浮出了水面——
束辛,你好。
未曾想过多年后还能再见到你,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实在是造化弄人。
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但这么多年,我却一直对你记忆犹新。
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腰间这么高,那时你还会抱着我的腰喊我一声“志兵”哥,可是我哪里是你哥?如果按照辈分算,我应该算是你小舅,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戚。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褪去了稚嫩的脸庞,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我差点就没认出你,但唯独不变的,是你那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
不知道你后来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你无法开口说话,但我相信你依旧有好好生活下去的能力,况且你的身边还有他.....。
请原谅我不能直接与你相认,也请原谅我这么多年没有陪伴你一起长大,只因为国家需要我,而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路。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湛应连”这个身份伪装在李晟峰的身边,我并非没有犯过错,因此也不必为我的死感到惋惜与痛惜。
多么希望一切能重来,回到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还是15岁的那个我,你也只是那个抱着我的腿撒娇的小男孩。
珍重。
风吹乱了书页,吹散了额前的刘海,泪水不断打在了纸张上,氲散了黑色碳素笔的墨迹,悲痛从胸口冲上了喉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束辛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早已花了眼。
“星星,”季凉微弱的声音忽然飘进了束辛耳朵,“你...怎么了?”
一下刻,束辛跪倒在季凉的床边,将头埋进了季凉结实的胸膛中。
50、擿伏03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束辛蜷缩着身子和季凉躺在一张病床上。
季凉用另一只没有打石膏的臂膀,将这个单薄的少年紧紧拥在怀里,时不时地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低沉的声音在束辛的耳边萦绕:“星星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了湛应连的仇,将李晟峰那个畜/生送上法庭!”
束辛的眼角擒着泪,猛地吸了吸鼻子,一手轻轻搭在季凉的腰间。
其实他对于白志兵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五岁那年,在他父亲和后妈成婚的那天曾见过白志兵一面。也许是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刻意将那段黑暗的记忆抹去,也连同抹去了志兵哥的脸庞。
没过一会儿,寂静的病房中便不再有声音,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突然一个声线粗狂的男声高呵一声,身边顿时出现了很多一群莫名的人围拥在一起,大家都垫着脚,脸上仰着喜悦,新奇的笑容。
“上花轿咯——,金鱼闹荷花,丹凤却朝阳,麒麟送贵子,喜字照满堂,新娘子出嫁咯——”鞭炮声鹊起,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束辛定睛一看,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宅院的门口,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出嫁的新娘上了花轿。周围观看的人连连都拍手叫好。
束辛站在人群中好奇的张望,只见不远处的新郎官骑在白马上,背影似乎还有些熟悉,他的周围有一群穿着红色西服的家丁,在新娘上轿之后,迅速扛起轿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这个年代还有这样的结婚方式?
束辛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着向前。忽然,身边一正在鼓掌的手臂撞了他一下,他才注意到,不止是新娘新郎,这周围的人各个都是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看样子应当是晚清时代的装束,长辫子耷拉在脑后,每个人皆是长袍加身。
束辛隐约生出几分好奇,这是什么时候,这个新娘又是谁?
不曾想,新娘真的掀开了轿帘向外探了一眼,只是在她扭头的那一瞬间,盖头被风轻轻吹起,那个模样竟是……
“啊——。”
一瞬间,冷汗布满了束辛的全身,他惊恐的摔倒在人群之中,周围的人的脸都纷纷转向他。
他们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脸!那是继母的脸!
轿帘随风舞动着,新娘的红唇微微扬起,衬的本就惨白的面庞更加没有血色。
束辛几乎吓晕过去,他瘫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街道不远处的几个孩童追逐跑闹,口中吟唱着“上花轿喽——金鱼闹荷花,丹凤却朝阳,麒麟送贵子,喜字照满堂……”
所有的景色快速褪去,束辛猛地坐直了身子,睁开双眼,汗水沿着脸颊一直往下流。
此时已经天亮。病房里,护工正拿着参了消毒水的拖把在拖地。坐在床边的季凉看见束辛惊魂未定的样子,顺势将他搂在了怀里,低下头轻声道:“星星,怎么了?”
“做了一个噩梦....。”束辛抬手擦了擦汗,抬眼看见木慧兰正站在床边,双手负在胸前审视着自己。
束辛低头吞了吞口水,刻意错过那道冰冷的目光。
季凉似乎留意到了束辛的拘谨与害怕,他握住束辛的手,落在束辛脸颊上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木慧兰女士,请你赶紧将东西还回来!”季凉冰冷且不容抗拒的声音袭向木慧兰,令她身子轻轻一颤。
“丢了,丢进海里了!”木慧兰不甘示弱,挺起胸膛冷声回应季凉。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季凉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刺向木慧兰,“两个选择,赶紧把戒指还回来,亲自戴在束辛的手上,要么就请你回到英国去,以后咱们各过各的,谁也别来打扰谁!”
“你...!”木慧兰登时吃了瘪,好一个一报还一报,这个小崽子居然敢用这样的法子来要挟自己。
“侄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木慧兰伸长脖子,用斥责的语气向季凉说道:“阳光大道你不走,非要玩水上漂,我就问你,这个小子以后能给你传宗接代吗他能照顾好你吗?”
季凉怒视着木慧兰,语气重了几分,“什么传宗接代,你自己做到了吗?这么大年纪了还欺负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怎么就这么不害臊呢,你这么想传宗接代,你自己生一个不就完事了?”
木慧兰登时又气又臊,嘴巴张到能赛一个鸡蛋进去。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指向季凉的脸,怒骂道:“兔崽子,你竟然敢这样和你姑姑说话,我....,我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能生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你自己不能生,就逼迫着束辛去生,”季凉宽厚的手掌搭在束辛的脑袋上,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要什么孩子,束辛就是我的孩子!”
木慧兰嘴唇发颤,气的频频摇头,指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最后竟然一甩手,仰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哥大嫂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好儿子啊,竟然,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少来!赶紧的!”季凉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把戒指还回来,不然我就上手了!”
“好。好。太好了,”木慧兰愤然扭头,拾起放在一旁的丝绒手包,从里面掏出了那枚戒指,“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季凉一把夺过戒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束辛的无名指上,转头对木慧兰说道:“还有!”
“还有什么!”木慧兰怒瞪着束辛手里的那枚戒指,心有不甘。当时她为了恐吓束辛,确实丢了一枚戒指进去,但那是当时在英国随手买的一个首饰,新鲜劲儿过了之后早就不想要了。
“你当初怎么承诺我的,你自己忘了?”季凉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现在你有侄媳妇儿了,海市那套留给我的婚房呢?还有车子,五金,彩礼,一样都不能少!”
“做梦去吧!”木慧兰冷冷丢下几个字,“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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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该属于你的,一样也不会少。”季凉的眼神里含着浓浓的宠溺,他低下头在束辛的唇上一吻,“我怎么会亏待你。”
“其实...,我真的不在乎那些,只要咱们能平安,健康就好。”束辛的目光落在季凉打了石膏的胳膊上,心里又一阵阵地揪着疼,“疼吗?”
“疼,特别疼,但是没有这里疼,”季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她让你跳你就跳,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海水那么冷,冻坏了怎么办?还好有顺子在,如果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你怎么办?”
束辛莞尔,昨晚受到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她好歹也是你的姑姑,你以后还是要对她礼貌一些。”
“没事,我和她之间就是这个相处模式,你不用管。”季凉长叹了一口气,“湛应连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束辛的眸子暗淡了几分,他转头看向了桌面上的那封信,比划道:“湛应连,不,应该是白志兵,他是我后妈的弟弟,小时候相处的时间不多,只听说后来他去省城里读书了,没想到竟然是进入了CJF。”
季凉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拍了拍束辛的后背,“逝者已逝,咱们还要好好活下去,才不枉他的这番苦心。”
束辛叹气,继续笔划道:“接下来怎么办?”
季凉:“既然白志兵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的线索,那我们就得加快速度,想办法找到信上的那位伯克利医生,还有,我要早点回公司拿到五峰联盟安插在华国的人员名单。”
束辛:“既然如此,为了重新博取李晟峰的信任,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了。”
一番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让季凉十分犹豫。他知道这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法子,可一旦引起李晟峰的怀疑,则将会给束辛带来极大的伤害,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束辛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李晟峰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束辛用手语告诉季凉:“李晟峰的童年遭遇过伤害,所以会对同样的人抱以同病相怜的情感。”
季凉却无比冷静地回道:“束辛,我并非不懂心理学,你也知道这并不是绝对的,他也可能会将自己的经历加注到和他同样的人身上,毁灭他人的思想。”
束辛点了点头:“心理学表明,童年不幸的人,将会在不由自主中选择模仿施加伤害的人,再去伤害其他人,但是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季凉注视着束辛的双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但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提前和我商量,不能自己贸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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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泽西。
李晟峰坐在家中品尝着手中的红酒,他眯眼眺望向窗外,看着对面那栋空荡荡的别墅,心中竟然有点想念那对同性夫夫。
忽然,手里传来一条推送——束辛在脸书里更新了一篇文章!
束辛竟然还活着?!
杯中的红酒倾洒了一些,颤抖的指尖点开了那篇文章。
1938年,民国二十七年,地点汉城。
蒋某人制定了保卫无害的作战计划,此战利用地形和工事,逐次抵抗消耗倭寇军,最后转为敌方攻我守卫的战争态势,这一战就是著名的汉城会战。
然而那一年的汉城,不只是那一场战役艰苦卓绝,还有汉城的人民,以及那些藏匿在功章背后,隐藏在历史之中的那些间/谍。
他们的一生忍受着骂名,忍受着百姓的唾弃,忍受着怀疑,默默奉献却不求回报,但是他们的居功至伟,只有他们燃烧的澎湃鲜血才知道!
熙熙攘攘的汉城街头,到处都是叫卖声,一片繁荣安定的景象,但是人人都可以感受的到,在这繁荣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那被压抑的沉重恐惧。
束克文走在街头上,口中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草根,走在汉城的大街上,他浑身破破烂烂,身上有着几分地痞流氓特有的流气。
路边时不时开过一辆又一辆的车,车上面穿着倭寇军服的官兵正用蔑视震慑的眼神扫视着路边的人。
束克文知道,此时的倭寇军刚刚入驻,他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华国人,来担任他们的亲日队队长。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注意到了蹲在路边眯着眼的克文,军官的视线被克文的气质所吸引,于是当下决定,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地痞流氓,让整条街都厌恶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得了势,就会加倍的讨回当年受的那些委屈,当然,这样的人更不用提什么爱国的骨气。
军官指了指路边的克文,克文赶紧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大人,您吩咐?”
倭寇军官带上了一丝微笑,这微笑不是给克文的,而是给自己的,果然没看错。
“你,做亲日队队长,可行?”
克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喜讯,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路边的老百姓看到之后,各个面目厌恶嫌弃。他们预感得到,这人一旦得了势,必定会不断骚扰他们,未来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