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打扮衬得他面容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喜乐看傻了眼。
“怎么了,背后敢嚼舌根子,见了面就哑火了?”何安瞥他一眼,让喜悦去备轿。
“不是……师父您这身太素了。”喜乐道,“您这是改主意,又要去了?咱们这是去赴喜宴,您穿的跟奔丧似的……哎哟!”
何安拿起拐杖抽了他一棍子:“口舌没遮拦的东西。这贴里是殿下回京后赐我的衣服。穿着去,是何等的荣耀!”
喜乐这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师父跟殿下在京城外面见面后拿回家里的那套衣服。
这衣服做工其实一般。
但是穿何安身上就有一种,我这衣服特别贵,是尊贵人送我的东西,你们都没有,你们都高攀不起。
嗯……
“行吧,是我错了。”喜乐连忙求饶,轻轻刮了自己一个耳光,“那咱们走起呗师父。不然赶不上了。”
*
西厂厂公贺礼秦王府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府上管家安排了上座与他。
王阿坐在旁的位置,见他来了,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何掌印这位置怕是跟您犯冲,走马上任没多久,光是病就生了三场。”
“掌印这些日子去看万贵妃没有?”何安从身旁拿了碗茶起来,撇了撇浮茶淡淡的问,“她身体可还康泰。”
王阿抬眼瞧他:“明知万贵妃少了儿子已经是每日以泪洗面。又何必来问?”
“仁亲王国之栋梁,自然可惜的很。”何安没甚真心的回答,“不过也请掌印多劝劝娘娘,娘娘又不止是仁亲王一个儿子,不是还有十三殿下这个小儿子吗?十三殿下烂漫天真,与五殿下很是亲近。”
王阿笑了:“弟弟这伶牙俐齿的,怎么不去说相声,在宫里埋没了你。”
“还不都是跟哥哥您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何安道,“郑秉笔没来?”
“他?”王阿一笑,“郑献的事情我可不清楚。大约是身体不好不想来了……你应该更清楚才对,你们不是师兄弟吗?”
先是封王赐婚,接着便借着七殿下的事儿抓他。
不是王阿授意,何安绝不相信郑献能调动得了东厂的人马。
如今这会儿,王阿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也是厉害。然而七皇子被刺杀一事定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疲于应付狼狈不堪。
如今皇上病危,最可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人没了。
看王阿这事儿如何收场。
“你呢,也不用太高兴。”王阿末了补充一句,“老七没了。京城里皇子就剩下老十三了。”
何安微微一愣:“哥哥说错了吧,五殿下还在京城。”
“弟弟可真是糊涂,结了婚的藩王还不去封地,难道等着过年吗?”
王阿话一说完,何安便再没心思跟他斗嘴了。
门外忽敲锣打鼓起了乐声,喜庆的唢呐一阵阵的响,连鞭炮声都遮不住。有小孩儿喊着“新娘子来啦”在门口讨着赏,接着就在一团大红色的喜气中,殿下牵着绣球那头的侧妃娘娘入了大门。
赵驰一身新郎装扮,眉眼之间分外温柔。
他在梦里瞧见过殿下这般模样,然而笑吟吟的殿下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敬天跪地入了洞房。
殿下……可真英俊啊。
何安脑子里胡乱的想。
接下来的三跪九叩,何安整个人都跟灵魂出窍的木偶一样,只感觉自己心是空的。
等礼毕,又过了阵子,殿下换了囍服出来与众人饮酒,何安端着酒上前,躬身行礼道:“王爷今日大喜,奴婢祝王爷与王妃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赵驰坐在主位上,神色不动受了何安这一礼,笑道:“多谢厂公吉言。”
何安也不敢看他,敛目又道:“奴婢旁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写了副字,殿下笑纳。”
说着喜乐递上来一副字,何安接过躬身双手奉上。
旁边不知道哪个官员巴结讨好道:“王爷,厂公的字千古风流,绝不送人,赶紧收了回头能传世。”
满堂笑闹。
赵驰让白邱接了过来。
“王爷,打开看看罢!”又有人说,“让我们都沾沾光。”
白邱被上次何安写那扇子弄出了阴影,有点犹豫,看了赵驰一眼。赵驰道:“白参书打开吧,让诸位都欣赏一下。”
白邱只好展开那卷轴。
只见卷轴上写着四句贺词。
——佳期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拥玉人,应是三生缘夙定,漫教相敬竟如宾。
这二十八个字,龙飞凤舞、不燥不润、亦浓亦纤、笔底生花,确实好字。
满堂称赞不绝于耳。
赵驰看了眼下面垂首躬身站立的何安,眼神暗了,道:“多谢厂公了。厂公身体可好些了?”
“殿下言重。”何安连忙回道,“奴婢身体已是见好,谢殿下垂问。”
后面还有人等着要敬酒,何安没再多说什么,退了下去,想到刚才王阿的话,本来因为这婚礼产生的伤感更多添了一重忧愁。
他再没心思多呆,又喝了两杯酒,就退席离开了。
*
回家后,少了喜平一人,却已觉得有些冷清。
连喜悦被冷清的气氛感染,也吃不下他们带回来的喜食,没精打采的吃了两口酥糖,喜悦问:“喜平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
喜乐不知道怎么说,瞧何安心情不好,便只能带着喜悦下去了。
待人都走光后,何安彻底泄了气,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脚都冻得冰凉。接着就瞧见秦王府的方向升起了一束烟花,在空中炸成千万姿色。然后天边轰轰隆的响起了喜庆的声音,一时间天空都被这阵子烟花渲染。
他痴痴的看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又撑着拐杖走到院子里看。
殿下娶妻的事情,乃是天经地义的。
何安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就算殿下临幸过他,也不应心生妒忌,这恃宠而骄最是下面人的大忌讳……更何况,殿下早就说了,王妃娘娘本就落花无意,对殿下也是看不上眼的。
他俩假夫妻,又怎抵得过真姻缘。
可自己这样的……能跟殿下有真姻缘吗?
殿下会不会已是腻味了?
……何安孤零零的站着,想着,眼眶涩的睁不开,他垂首拭泪,就听见墙头微动。
“厂公这是哭了?”
何安一喜,抬头去看。
赵驰穿着今日那身大红袍子,就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看他。
“殿下!”何安脸上带着泪,心底却已经绽开了一朵花,“您、您怎么来了?”
赵驰走的近了,站在他的面前,抬手擦了擦他的脸颊,道:“跟王妃告了假,偷偷溜出来的。”
“这可不好,您今日洞房。冷落了王妃娘娘,这未来……”何安有些担忧了,“况且王妃娘娘是奴婢主母,若是这般未来奴婢也不好跟王妃交代。”
赵驰笑了笑:“王妃感兴趣的可不是我啊。”
“刚才在席上就瞧你神色不对。”赵驰道,“所以想来看看你,来看看我的小安子。”
第五十五章鸳鸯
赵驰这话不说也就罢了。
说了出来,何安只觉得没来由的委屈,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倒把赵驰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腰是不是又痛了。”
何安哪里敢说自己刚在站在这儿吃醋,拭泪道:“也不是,就是担心喜平。他人不在,奴婢有些不习惯。”
“喜平没事儿,我送他在青城班里藏着。”赵驰道,“不过回厂公府上肯定是不行了。届时等我去陕西的时候,他若愿意,带他一并去。”
他说完这话,何安的情绪更是低落。
“那便让喜平跟殿下去吧,他身手利索,让他贴身保护殿下。就当是奴婢不在您跟前儿,让他替奴婢尽孝了……”何安说着又哽咽一声,伤心欲绝。
“嗨……”何安又忙擦拭眼泪,勉强笑道:“今儿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又难得来奴婢这里。是奴婢的错,不该哭丧着脸。殿下一身酒气,我让喜乐去给准备醒酒汤。”
赵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瞧他:“咱们两个月不见,厂公见了我就想说这个?”
何安茫然抬头看他,视线一对又连忙垂下头,期期艾艾道:“今儿您成亲,留娘娘一人在府……怕是不妥。可您都来了……您、您……今儿是要留宿吗?”
“还有别的要跟我说的不?”赵驰问他。
何安想了半天,问道:“殿下要听奴婢说什么?”
“你就不说说你想我了?”赵驰笑问。
他话一出口,何安的脸颊就粉了,半弯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几簇不听话的小绒毛从发髻里散开,乱乱的铺在后颈处,月光下显得温柔动人。
他那双手轻轻的拽住了赵驰的袖子,小声说:“奴婢思念殿下成疾。”
他小心翼翼又坦坦荡荡,让赵驰心痒难捱。
乘着何安愣神的功夫,赵驰低头便吻了上去。
这吻深情,恨不得将厂公吃入腹中。
又极温柔,想要将这人从此护住,养在深庭内院,再不让人窥窃他分毫。
厂公的好,只得他一人独赏。
“殿下……”何安被亲的气息不稳,晃了一下,又被赵驰拦腰搂着。
“是我唐突了。”赵驰说,他将嘴唇紧紧贴着何安的额上,发髻被他蹭的凌乱,他嗅着何安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急促喘息,“厂公这身体没养好呢。”
他言不由衷的下面早就硬挤得何安的腹部发痛。
何安又被他带着尝了人间极乐,怎么不知道他这反映是什么情况。
“奴婢没事的。”何安道,“殿下高兴就行。”
他说完这句,觉得好像也不太妥当,连忙补充道:“奴婢腰好了些……没那么痛。”
赵驰揽着他的腰,扶他在廊下的软椅上坐下。
何安那精神气儿又慢慢散了一些,靠坐在软榻上,不敢看赵驰,低声问他:“殿下,您以后做了藩王就没那么容易回京城了。奴婢若是得了旨意,能出京城的话,去看您行不行?”
“厂公只想去看我?”赵驰问他,“就不想与我长相厮守?”
“……”何安沉默了一阵子,道,“殿下,您要去陕西。”
“若让你辞了掌印之职,厂公之位呢?”赵驰本来是开玩笑,没料何安听了皱眉摇头。
“殿下,这不妥当。”
“哦?”
“如今皇上这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奴婢在这位置上还能替殿下挡挡灾厄。若是奴婢都不在了……未来怕是要糟。”何安道。
他说的极为认真,赵驰忍不住叹了口气:“傻子。”
只想着怎么对他好。
一点儿不想着自己真不当掌印了怕是要连命都一起交出去。
那桌上放着喜乐刚送过来的茶,何安喝了一口便一直放着,如今这会儿已经凉了,赵驰也不嫌弃,端起来要喝。
“殿下,这可不妥。”何安急忙道,“这茶奴婢饮过……还、还凉了……”
“怎么,嘴儿都亲了,茶不舍得让我喝一口。”赵驰逗他,把半碗茶喝了。
何安怔怔的看着他,廊下那盏灯与夜色交相辉映,他心尖儿上的殿下就那么坐在自己对面,像是做梦。
殿下回京过去了四五个月,这段日子发生了好多事的事儿。
日子难受起来是真难受。
可殿下在京城里,那些难受的日子就不再难熬。
殿下就在这高墙之内的某一处,每日醒来都是踏实的。
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可这好日子终归是到了头。
赵驰看看天,笑着看他:“罢了,我回去吧。你好好休息。”
何安一怔,问道:“殿下今儿不留宿?”
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太不检点,这话怎么能自己说呢?
“是想留宿,但是你身体没好,不太方便。就下次吧。”赵驰倒是依依不舍的。
何安殷切道:“殿下,奴婢没事儿……”
可那软椅本就低矮,要起身腰得吃力,不缓来是爬不起来的。何安急了,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要了,就一把抱住了赵驰的腿。
“殿下,殿下别走。”他道,“奴婢受得住。”
“厂公你……”
“殿下,求您了。”何安抬头看他,眼眶湿润,“再过得几日您就要去陕西,奴婢伺候您的日子一日少过一日。这次就让奴婢任性一次,奴婢求您了。”
赵驰又叹了一声:“痴儿。”
何安看他。
“厂公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给别人。”赵驰道,“一想到未来不管谁继承这皇权玉玺,您要为他俯首作揖,给他当忠心的奴才。我这里心里就跟火烧了一般的难受。”
何安瞧他,似乎有些听懂了他的意思,又怕自己没懂。
赵驰一笑:“厂公可有笔墨?厂公可愿为我执笔?”
“有的,奴婢去拿。”
何安挣扎起来要去拿,赵驰却并不让,只自己去屋子里拿了纸墨笔砚出来摆在外面的案几上。
何安连忙蘸磨抬笔:“殿下请说,奴婢为您秉笔。”
赵驰在他身后,贴上来环住他,炙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跳动,让他心猿意马。
“厂公今日送我一首贺词,我真真儿的不喜欢,那些什么情呀爱的,不是咱们之间的我都不要。请厂公再为我重写。”
殿下还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这大逆不道的反诗,厂公可千万别说与旁人听。从此我赵驰身家性命便交付给厂公你了。”
他似笑非笑,却实实真心。
殿下柔和悦耳的低沉嗓音娓娓道来,何安提笔一挥,不消片刻便已写成。
待置笔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