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这样,台上一片漆黑,准备好的道具和其他演员都隐藏在黑暗里。舞台中间站着项知言,我只能借着其他的环境光,看到一点点轮廓。
等到报幕结束,幕帘拉开,灯光师操控那一束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站在舞台上,姿犹如优美的雕塑。
然后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一句语言,项知言伸展开手臂,像是个迷路的人,不知为何突然走到了这个舞台上,微微欠身。又略抬起头,眼神略略定在前方,开口问。
“有人在吗?”
“嗨!有人在吗?”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项知言奇怪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查看。“奇怪了,不就是这里吗?”
他直接问台下的人:“嗨,这里是湖艺人民剧院吗?”
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麦克风没收到音,项知言得了回复,微微站起身来,点了点手表“我今天有演出,这时间都快到了。”
他开始大踏步的在舞台上走来走去。神色越来越慌张。
“快来不及了!”他说,“这可怎么办?”
黑暗和静默在舞台上扮演着货真价实的压力。他开始真的慌了,神色变得在慌张和疯癫之间,有些隐隐的疯狂。
他不是这个台上第一个演疯子的,却是第一个这么准确的人,那种混乱的因由通过先前的表演掌握的恰到好处,拿捏住了分寸。
在这疯癫快要失控的一刹那,台上的灯全亮了,何鲸亲身上阵扮演场记喊了他一声。
“嗨,干啥呢?”
场景的切换一瞬间把略微诡诞的场景变得滑稽了起来,项知言的表演从诡异到引人发笑也只是一个场景变换的事。
他略显尴尬地走到舞台的右侧,对着何鲸扮演的场记开口:“你好,我是今天来演戏的演员!”
第一幕戏正式开场。
章节128:3个月前
标题:128
概要:内审
这是出荒诞喜剧。
就像开幕一样,一开始只有项知言一个人,其他演员都是随着故事的进展慢慢上台的。
项知言扮演一个来剧院演戏的青年演员。剧院当天却有4场戏都记着他的名字,临时换演员又都找不着人,于是他没办法只能在四场戏里串来串去的故事。
这四个角色的分别是一个过气演员,一个古代戏里的大将军,一个精神病院的疯子,和一个婴儿。
对,一个婴儿,剧本还挺严肃的,讨论儿童教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见鬼了扮演者是个成年人。
四个戏的导演,性别风格要求都不一样,项知言表演的角色就在四个戏里来回窜,换错戏服,记错台词,每部戏都还各自有各自的剧本问题,再加上一个根本就是胡闹的成人婴儿,前半段基本就是一部闹着玩的喜剧。但是兜兜转转演到最后,四场戏却又彼此穿连变成了一场戏。
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个婴儿,磕磕绊绊地长大,去读书,去艺考做演员,演了一个一身正气的大将军,满载盛誉却再也出不了戏,活在戏和虚幻的疯子。
这时再回到那个诡异的开头,这到底是是戏院台上的一场戏,还是疯人院里病人的一场幻想呢?
内审的时间有限,只能演半场,剧本都是提前交到审评组那边的。只看半场也许会觉得我们这个剧就是个纯喜剧,我和何鲸讨论的时候决定还是先不动剧本,利用场景和演员的表演进行暗示。
何鲸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一种非常宝贵的品质,准确。
他对于自己想法的呈现是非常准确的,他想要的是什么场景,要暗示什么主题,通过什么样的活动表现走到这场戏的终点,这些一连串抽象的文本在他脑子里能生成某种非常特定的景象,而他却也能准确的形容出来,传递给演员。
小说和文学提供给读者是想象力的空间,是在读者的想象中去生存的。而戏剧,因为真实的演员和场景,一切想象落到实处,变成了直接的感受。这些感受如果还模糊不清,意图让观众去自行猜测,只会造成戏剧本身的混乱,这是舞台艺术和文字艺术之间的巨大差异。一个好的导演,要有自己灵敏和准确的判断,去摒弃诸多看似差不多的选项,去挑选那个最能体现故事重心的表达。
这估计也是他看上项知言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许碍于情感上的些微障碍,项知言在面对摄影机的时候确实会缺少爆发力,但是话剧那样的演绎形式的特色却用那种略微夸张的戏感把这层揭过去了。他表演上的优势终于显露出来,流畅的节奏和准确性极高的表演形式,那是一种因为了解自己而诞生的技巧。他非常清晰的知道自己每一段戏的某种表现会带给别人什么样的感觉,从而善于控制自己的一切,表情,肢体,还有细微的动作。
都说微动作是很难扮演的,其实不是。任何动作的呈现都有相对应的技巧。只不过因为演员的特殊性可能每个人会不一样。
他带动自己,从而带动了整个舞台的节奏,让所有节点的发生都自然而然。以至于何鲸到最后看他跟看个宝贝一样。
一场戏演到中场,最后定格的时候何鲸没有戏份,站在我旁边看着台上拉帷幕,声音还有点喘。
他说项知言真的很好,我附和他,说是啊,他很好。
可能原来只有一点点人知道,如果他继续演戏,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会誉满天下,成为当之无愧的影帝。
如果他愿意。
我们戏散了之后开始收拾东西让位置,一场戏演完,许多剧院里的人都认得项知言了,路过的时候难免要多看两眼。项知言自己不在意,无所谓的帮我拿东西。我看看他略微汗湿的侧脸,还是把到了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们收了工回了观众席,我们后面的那场戏已经开演了。何鲸还在兴致勃勃地点评人家,我却没什么心思看了。满脑子都在想不知道内审能不能通过。
我其实很少这么忧虑又患得患失,大体上我一直信奉的原则是尽人事知天命。这个本子从写出来开始,文老审过看过,甚至翁松那天在我们家客厅都阴差阳错看过一回,几乎都是好评价。后面湖艺遇上何鲸,虽然是个青年演员,但是实在是个靠谱的。我现在的忧虑可能只是这一路走过来太顺利。
从我写出来这个剧本开始,或者说更早,从我遇见项知言开始,我的人生好像就以一种我从没想到过得方式变得顺利起来。
走出阴影,有了新的作品,有了新的想要表达的主题,让项知言来写这个本子,被尊重的长辈赏识,和优秀的青年导演合作。这一切都不真实的像是在梦里。
我总担心这只是一场梦,也许在生活里哪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个梦就如肥皂泡一般的被戳破了。轻飘飘地发出一声破裂的声音,那些迷幻的色彩和斑驳的光影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遁于无形。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旁边项知言的手,手心微微出汗,是紧张,也是不安。
项知言回握了我,在黑暗的剧场里,我们两个人默默的拉着手。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包裹住我的,温暖又让人有安全感。就像他这个人一直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想起来以前第一次和我爸去剧场看话剧的场景,我们买的中间的票,是很好的位置。但是我什么都看不懂,个子也矮,前面恰巧又坐着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只能硬梗着脖子,仰着往台上看。我爸发现了以后,就悄悄的把我抱到他的腿上,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倒是能看清楚台上的动静了。我就那样坐着看完了全场。
其实那场戏究竟演了什么我都快记不分明了,印象里最强烈的,是谢幕的时候,观众一潮高过一潮的欢呼和鼓掌,演员站成一排在台上谢幕。脸上都是兴奋和自豪的笑意。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戏剧的呢?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我忽然领悟到戏剧和观众之前是一种在怎么样的关系。爱和热情统统化为实质,舞台上下的交流形成了戏剧表演的一部分。
那种不可言状却又真实的存在,也许就是我对这个行业的启蒙吧。不管是话剧舞台,还是荧幕,这样的爱随着媒介的不断变更依旧在上演。也许它们不再近到可以直接被看见,但是在网上,在社交媒体上。这样的互动却依旧实时存在着。
对赌也好,营销也好,资金运作也好,多大多大的投资也好,褪去这些噱头和嘈杂的声音,戏剧和观众之间最原本的关系,也不过只是喜欢和不喜欢。
没有人能战胜人类对于感情的执着,所以故事才因此隽永。
我感受着项知言手掌心传来的热量,忽然就看开了。
也许这部戏只能打动他到这里,我还是没有看到当年的童潼在舞台上活过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年轻,我还有那么那么多的时间,我还有和项知言要携手共度的一生。
我迟早能够真正地打动他。
章节129:3个月前/3个月前
标题:129
概要:再遇翟白秋
内审的结果也是当天就给的,只不过需要我们再在剧院等一个小时。因为评审席有些地方需要讨论。
我们看完所有的表演,也没事干,穷极无聊就一帮人在那边聚着做梦,内容主要是能扒拉来谁演我们的角色。
何鲸是一个很有想法,也很敢开口的人:“你说我们会不会吸引到哪位元老愿意屈尊来演我们这部戏。”
此番言论引来一片嘘声,草台班子基础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灯光是和何鲸一起奋斗到现在的朋友,一脸你不要又犯病了的样子。
项知言和我就在旁边笑,也有好事者直接开始拱火了,说干脆导演也换了。
何鲸立刻狂了起来:“换,随意换,我觉得费导就可以。”
费导说的是费远柯,湖艺的院长,顶梁柱中的顶梁柱。
一群人又开始嘘何鲸。我觉得这批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说半天话连焦虑的情绪都少了很多。
我就在旁边听他们讲,这些人来路都不算太清楚,有学院派出来的,也有半路出家的。最传奇的是我们的美术,央美出身,学的工笔画,据说在校的时候就是传奇,跟的大牛。结果自己喜欢漫画,差点没把她师傅气死。审美和领悟真的巨厉害,有时候跟何鲸说话,何鲸自己还没说清楚自己要改的是啥,她就领悟到了。
她自己说主职就是在网上连载漫画,我们都悄悄搜过,还用小号给了她打赏。画的黑白漫,进度缓慢到窒息,但是画工和故事都很好。尤其是画工,我看她的跨页简直想问她要打印海报再让她签个名。
然后很显而易见的,在这个被长条彩漫和各种漫画快销推送的行业里,一点都不火。
我们私底下给她算过一笔账,基本上她漫画上的收入也只够她每天早上吃个包子。她主要还是在各种剧组给人做舞台美术和道具谋生。
也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接那种外包的原画或者插画。毕竟怎么看舞台这种美术和漫画也串行了。她原话是说以前做过原画,和甲方谈不拢,所以后面就不做了。她师门有人做这个,她就跟着过来混口饭吃。然后被剧组养着回头继续画自己的漫画。
我因为她的事,迅速对何鲸这整个剧组都产生了认同感。那是一种怎么说呢,找到同盟的感觉,就是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跟你一样的拧,甚至说比你还拧。还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据说这位美术当年在校的时候,一幅工笔牡丹就已经能买到五位数。就是喜欢画漫画,毕业的时候也没怎么迷茫就背叛师门了,至今她师傅都过不去这个坎,经常让她师兄妹劝她迷途知返。
她倒是一幅铁石心肠,原话是只要饿不死怎么都行。除了画画业余唯一的业余活动就是运动和锻炼。不是喜欢,纯粹是为了健康和长寿。说没有准备花给医院的钱。
说实话,我对这位的感官在最初的几天里,迅速从同盟变成了敬仰,并且别别扭扭地暗示项知言给家里搞一个椭圆机或者动感单车。
见贤思齐,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自由散漫了。
我们聊了挺久,剧院里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刚才去旁边的小房间审核的评审们回来了,面上都很能崩的住,没什么眼神交流,也不知道他们讨论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们坐回评委席,费远柯拿着个单子上台,用手扶了下眼镜,拿着麦克风发言。
“先感谢各位青年编导对这次内审会的准备。诸位的热情我们都感受到了,虽然我们最后选出来的要主排的戏只有三部,但还是要对各位的工作予以肯定。”
费远柯说了两句套话,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最后拟定的三部是,李德,王玉琪,《四号公馆》。柯思源,文笛,《工作日1小时的爱情》”
“以及。”
费远柯停顿了一下,抬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何鲸,孟植《疯子,演员》”
费远柯的声音落下,项知言悄悄的握住了我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
其实这个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文老和翁松的肯定,何鲸也是拿的出作品的导演,还有项知言。每一个名字在这里似乎都值得这个奖项。
可是当我自己的名字被费远柯念出来的时候,我依旧觉得恍惚,我甚至没想到编剧和导演的名字会被一起念出来。
我一直觉得我离这个圈子很远,这种远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固执,另一方面,很现实的,是因为我自己长时间都没有自己的作品,《盲野》也只能算是一个自娱自乐的产物,并没有得到过大众的认可。
我想过,可能再以原创者的身份走回公众视野是件很难的事,可能还需要很久的磨炼,可能这个写给项知言的本子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得到面世的机会,要再蹉跎很久。
可是机会它就这样来了,以一种看似轻描淡写的方式,轻轻巧巧地来到我面前。
何鲸反应非常平淡,已经开始在念叨盘算怎么抢演员了,被刷下来7组,不是每个人都能轮得上湖艺每年那几部大戏,总有漏网的。其他入围的两部戏估计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要换一部分演员的,抢人的战况估计还蛮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