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电影是一个时代的经典,多少人奉为圣经反复分析观赏,时常出现在各种影评和回忆录里。
但是就算是品鉴影帝的风采也没必要挑这一部。这就是个小成本喜剧,本质就是热闹一下笑笑就好的片子。王志磊拍的时候才入行没多久,演技不算不好,但是和他后来的片子比实在是生涩。
还有给他搭戏的倪曼,虽然人确实是顶级的漂亮和风情,但是论演技实在是比不上王志磊后来合作过的一水儿影后。她在这片子的定位和作用也就是花瓶。
《财神报囍》唯一的优点就是票房确实高,投资方拍了这一部,后头一年没开张都过的好好的。
我内心乱七八糟地吐槽了半天,面上却没有提出异议。一方面是现在寄人篱下,要夹着尾巴做人。另一方面是这片子和我有点拐着弯的联系。也没有什么,就是《财神报喜》的资方是耀华而已。
耀华是做影视剧起家的,最早投拍的几部里就有这部《财神报囍》。那时候王志磊年轻,我爸也年轻,卖了房子股票和孟家传了几代的古董,赌博似地拍了这部片子,最后赢得精彩绝伦。
这部片子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家里自己翻影碟的时候看过,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我爸不在了以后耀华影视剧投拍的计划都缓了下来。卢丹平不知道什么脾气,开始把耀华往综艺方向发展,盘活了几个歌手,出了几个红透了的通告艺人,见天的出现在各种节目里,选秀的少男少女也训了起来。要说弄的风生水起确实也是,就是不见他再说拍剧。
我管不了卢丹平,重温重温耀华拍过的老片也是好的。
项知言带我去了一个房间,是个小家庭影院。他家里其他地方都像是20年前的装修风格,倒是这家庭影院像是新装的,设施都新。
他给我们俩一人倒了一杯水。把灯光关了,开始放片子。
电影开始,我不得不承认项知言在播放这片子前的一系列的操作实在是熨帖无比。
我现在洗的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很清爽,衣物柔软地贴着皮肤,胃袋里装着食物。家庭影院的座椅舒适地托着我的身体,环境黑暗静谧,只有屏幕亮着。
这状态实在是很容易就让人放松下来,全心全意地欣赏影片。
这片子真的很好玩。
讲的是财神在凡间胡乱赐福结果拆散了一对恩爱情侣,只有想办法让他们重新在一才能重返天庭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实在是太小,除了傻乐什么深刻印象都没留下。长大后染上一堆眼高于顶又流俗的坏习惯,重温王志磊只看他后来满载盛誉的那几部。这样算这其实才是我第二次看这部《财神报囍》。
我没想到这片子的台词可以这样好。
剧情其实很简单,节奏和镜头都是很老道的火候,但是整体看着处理地特别和谐。
喜剧片有很多风格,华语发扬光大的只有两种,要么是满是屎尿屁的那种无厘头,要么是那种内核其实是悲剧的喜剧,经典的片子往往两种皆有。
《财神报囍》却两者皆否。
电影放完,我坐在位子上发呆。眼前工作人员名单徐徐地往上滚,我的思绪却还没从电影里回来。
项知言开了灯,问我:“怎么样?”
“好,当然是好!”我条件反射一样的回答。
《财神报囍》其实是很适合拍成那种内核是悲剧的片子。因为财神只有给钱或是让人破产两种手段,电影里主角和他们身边的人就围绕着这个来来回回地折腾。金钱暴露出来的欲望和爱情碰撞在一起之后,任何一个编剧都很难克制那种挖掘人性丑恶嘴脸的冲动。
因为那里面有最顺理成章的动机,最跌宕起伏的情绪,最极端难解的选择。
谁会不爱这个。
去毁掉爱情,去展示丑陋,去嘲笑世人。
这感觉让人上瘾。
可是《财神报囍》克制住了,他始终用一种诙谐和善意对待角色,每一个情节只让你觉得怎么这么窘,也太好笑了吧,却死守着那条线没有越过去。
主角两个人就像是两个懵懵懂懂的俊男靓女,莫名其妙的富了,莫名其妙的穷了。被环境逼得不胜其烦,心却一直很干净。
我滔滔不绝的和项知言讲观影感想,他就在一边听着,时不时地补充几句,挑得我更兴奋越说越多,从一部《财神报囍》发散出去,讲了好多别的,讲相声,讲小品,讲陈佩斯,讲卓别林。
“………陈老师认为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他有一次提到卓别林,说到卓别林认为所有喜剧的生成是“窘境”,他觉得“窘境”的翻译不准确,应该翻译成“困境”…”
项知言马上接了过去:“你觉得还是“窘境”更好?”
我回答:““窘境”虽然没有“困镜”表现得那么够,却保留了一点余韵。”
项知言马上就懂了:““困境”让人觉得失望,有压力,“窘境”却不一定?”
“对的,”我说,“喜剧不一定非要以内核做内核,喜剧首先是要有趣。一个有趣的人,在一个“窘境”里做让人发笑的事,不管是游刃有余还是贻笑大方,都很好。”
我目光热烈地看着早就黑下来的屏幕,说:“《财神报囍》就很好,主角两个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傻傻的莫名其妙的被耍来耍去,却因为他们对彼此的心很纯粹,就显得很可爱。”
项知言笑了,笑声很清晰:“没想到你给这片子这么高评价。”
他这么说,我脸就又点挂不住了,什么意思嘛这个人,自己拉我来看的片子,看完了我兴奋成这样,结果他还有余力来点评我?
还没等我把不高兴摆到脸上,就看到他把手机掏出来,一边翻什么app,一边说话,语气里有一丝恶作剧一般的兴奋。
“你刚说什么来着,再帮我从头捋捋,我要去豆瓣更新一下我的影评。”
我都愣了,项知言自己一个演员,作品好歹也提名过百花奖,没想到这么幼稚!
我喜欢!
然后我就和项知言两个人琢磨那影评怎么写,还顺便看了一堆别人写的。看到写合心意的就点赞,看到不合心意地就一起吐槽。
就这么在家庭影院消磨了好久,等到那影评终于发出去,一看时间,又到了吃午饭的点。
我在吃饭这个活动里,曾经也是很挑剔的,但是只要不饿死就好的日子久了,也都无所谓了。项知言倒是磨蹭,选择困难症展现的淋漓尽致。
等项知言点外卖的空,我无聊的很,才想起醒过来之后我就没见着我手机。和项知言问了一声,他指路让我去客卧床头找。
这一次路我就很熟了,自己找去客卧拿我的手机。
手机就在床头,项知言不知从哪找来一数据线帮我充着电,这人真的是周到的可怕。
我打开锁屏,入目是十几个未接来电。qq也全是留言。
还能有谁,不就是卢青和。
我谨慎地没去理电话,先点开qq观察形式。
卢青和简直是把消息当机关枪一样的发的,啪啪啪地把一件事翻来覆去各种形式说了无数遍。
其实内容很简单,她知道了周黎打了傅文睿的事。
不止如此,她还知道为什么周黎要打傅文睿。
海鹿最近联系上了孟家,做了一个访谈节目,回忆我爸的生平。
那个访谈节目里,我作为我爸一生中的最大污点,被看似不经意又斩钉截铁地钉到了耻辱柱上。
这在我意料之中,却又有点出乎意外。
原来周黎还真的是为我打的傅文睿。
我沉默地看了会儿手机,也没回卢青和,把所有信息提示全部关掉,又沉默地走出去。
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了4年,孟家都没什么动静,这刚拿了个莫名其妙的野鸡奖项,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打压我了。
真是厉害,仗着自己的话语权,这么难看的打压我一个小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怕了我。怪不得连周黎这个和我绝交多年的人都打抱不平起来,替我揍了傅文睿。
我走到家庭影院的那个房间,项知言好像是选择困难终于治好了,扭过头问我吃不吃海鲜。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此生离他最近的一个时刻了。
我的名声很快就会在众口铄金中完蛋,只要和孟家有交集的利益团体永远不会用我署名的剧本。我只能隐姓埋名,像是一个幽灵一样躲在一个个马甲背后去写故事。
我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并不算没有准备。
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遇到项知言,他还没有说想要我写的剧本。我还没和他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吐槽过影评,没有开心地像回到了18岁。
我觉得项知言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只一场电影的时间就差点让我这样一个刺头想要对他打开心扉。可是也只是差点儿而已,而且就算我打开心扉,人家也未必愿意接着。
我决定单方面通过原谅他演烂片来纪念今天,因为我以后只能在屏幕里看到他了。
“我要走了。”
我跟项知言说,一语双关,可惜项知言怕是领悟不到我背后的意思。
项知言明显错愕了一下,但是很快把表情管理好,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你回哪?”他问我,“我送你。”
我其实也不知道要回哪,卢青和找不到我肯定去我那个出租屋堵人。我又没有其他的落脚点,总不能去耀华自投罗网。
但是我现在必须走,那个访谈已经放出来了,等到项知言看到孟家那些人说的,我再走就变得更尴尬。
我们萍水相逢,缘分尚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信我,也不想去用任何东西考验这段交情。
我想要我们之间,分道扬镳也分的体面些。
于是我摇头,告诉他我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了,我自己下楼打个车就可以回去。
他有几秒的时间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已经不再坚持了,只说是把我送到门口。
我拿好我的脏衣服和手机,在门口换鞋。我穿的是那种一脚蹬的凉鞋,就是想多磨蹭几秒的时间都不行。
我低着头,站在门口,恹恹地和项知言说再见。
项知言看了看我,突然开口:“孟植,剧本的事先放一边,我们能不能先做个朋友?
他这话如果提早十分钟说,我会告诉他我愿意跟他一起写影评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但是我现在只是垂着头,侧对着他站着不说话。
我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刺激到项知言什么神经,他忽然非常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肢体语言一下子变了,之前不管他是什么气场,整个肢体透露出的信息都非常亲和有度。他这姿态换了,忽然就显示出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焦灼和费解。
他开口,语气有些忿忿不平:“演过商业片有这么难以谅解吗?那片的票房也不错啊。”
我一开始根本没懂他在说什么,脑子里绕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商业片就是那个烂片,于是这话一下子把我点着了,我单方面原谅他是我的事,他单方面的无视那片是烂片就是在侮辱我的审美。
亏我刚才还真心实意地难过。
本着相忘于江湖之前骂一点就赚一点的阴暗念头,我瞬间就不想走的这么早了。把鞋子踢开,指挥他去家庭影院那屋里把他演的那商业片找出来放,誓要从投资商片头就开始逐帧逐帧地给他分析为什么那是个烂片。
反正今后也不用再见面了,朋友不必做,仇人倒是可以。
章节18:7个月前
标题:18
概要:秘密
他那个片是真的烂。
导演非常知名,早年拍喜剧,拿了不少奖,票房也很高,近年来也不知道是剧本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拍的片一部比一部烂。
就比如这一部,首先剧本非常荒唐,人物逻辑乱的一塌糊涂,一度让人根本不知道在演什么。
而且这片还吹了一波服化道,说有多么多么高级,请了国外多优秀多优秀的时装设计师,天可怜见,一个东方背景的神话故事,你请外国团队做美术,简直是失了智。那造型一个个诡异的飞出天去。偶有能看的,也淹没在茫茫的妖魔鬼怪里了。
就这么个基础,任由项知言演技再好也无力回天。
我真的收不住脾气,完全是放开了胆子在辱骂,从美术骂到剧本,整个就是个喷火龙。
项知言就非常坦然地在一边附和我,甚至在我辱骂到一些具体的例子时还能补充细节。骂到最后还能跟我有来有回地分析起槽点来,我都骂懵了,我到底是不是在骂他?他是不是项知言?
等到这倒霉催的电影被一边跳戏一边快进地放完了,我嗓子都说得发疼,火辣辣的,项知言时机很准地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喝完那杯水,手还握着杯子,整个人都臊得慌。
我现在要怎么礼貌又自然地提出自己想走这件事呢?
我这副样子自然落在项知言眼里,他非常做作地睁大眼睛看我,说话都是那种做作得不行的口气:“不是吧,你骂好了就想溜了?”
我被说中,不由自主地清了一下嗓子。
项知言把身子压过来:“不行,我照顾你一晚上,这会光听你骂我了。你得让我找回场子。”
我瞬间就有点发慌,不知道他想干嘛。
项知言眼睛都笑弯了,开口:“你中午去找手机那会儿,到底看到什么了?说说呗。”
一言就说中我要害,他别叫项知言,干脆叫项解语算了。
我抿着嘴不肯说。
项知言把身体压得稍微低了点,离我离得更近,他笑起来眼睛非常好看,有让人吐露心事的冲动。
“我说你啊。”他开口,“刚才骂人不是骂得挺起劲的,我看你都做好做仇人的准备了,这会儿又在顾忌什么。”
他离我很近,压迫感也一并压过来。我都准备要跑了,他却又突然拉开距离,重新在自己位子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