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跑去演烂戏。
我忽然觉得大厅里扩散香氛的味道变得刺鼻。
这味道本来就甜,廉价香精的味道让人不堪忍受。烘托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璀璨浮华,和里面带着肉欲的绮丽暧昧。
太过低俗,和这个人太过不搭。
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出去,硬着头皮开口:“是的,耀华那边有点事,可能要先离开一下。”
我一开口,项知言的目光就转向我。我登时寒毛都竖了起来,感觉莫名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可是他很快又转开了眼神看向卢青和,又让我觉得刚才是我的错觉。
正当我以为再没后文的时候。项知言居然就忽然绽开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笑容,开口说:“这么巧?我也有事要去趟耀华,能捎我一段路吗?”
榉木无青于2019-09-0522:43发布
第9章
去的时候车上3个人,走的时候4个人。
这会儿还是晚高峰的余韵,高架上堵得要死。耀华离聚餐那地方远的几乎要跨出去半个城区,也不知道到底要开多久。我给姜瑶报告了卢青和的平安之后,就在副驾驶上正襟危坐。
项知言坐后座,和卢青和有来有往的谈笑风生。
我搞不懂项知言这是在弄哪出,按理说耀华和寰宇那也是竞争关系,他就这么大咧咧地在公共场合说要和卢青和一道回耀华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也就是这会所私密性还好,回头万一被谁拍到了,卢青和明天就要被连累的上头版头条。到时候卢丹平真的是要拿着一把大砍刀来收了我的小命。
我还是很惜命的,只好一面坐着,一面听他们在后座聊天。随时准备阻止卢青和这个死丫头被忽悠地五迷三道之后说什么不该说的。
然而我听了半晌他们的对话,感觉自己的担心很是多余。
项知言我不太了解,卢青和那丫头除了被强迫学了的一身礼仪以外基本就是个傻丫头,只对帅哥和衣服鞋子包感兴趣。项知言居然就能就着上个月巴黎时装周的见闻和她讲的十分兴起。我听不太懂,大概就是讨论某个牌子那场秀的衣服是什么样的风格,用了什么什么样的元素,致敬了谁谁谁,有什么特点之类的。
卢青和这丫头就好这个,越讲越高兴。
凭心而论,我在前座听的也很高兴,我很爱听人科普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卢青和虽然涉猎广泛,但她不是能给你讲好故事的人,你不用话引导她她就不知道怎么开口,聊起来比喻和用词往往匪夷所思天马行空,你如果不了解她和她讲的东西往往会听不懂。
我其实挺羡慕她这点,我觉得她那脑子,如果能把这些话还好捋顺了一定能把事讲的特别精彩。
现在遇上个能够无缝接上她话的顾知言,两个人真的能聊的热火朝天,而且无比生动,引人入胜。我都想给他们俩的对话录下来当素材用。
主要还是顾知言那口说台词的功夫太好,抑扬顿挫和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发音清晰好听却又不会字正腔圆到突兀。轮到他说话的永远都主次清晰,细节丰富又不会乱了谈话方向,话末又都给对方留了接话的口子,像是留恋了个悬而未决的悬念,等着对方补上。这真的最适合拉人入戏,不管是观众还是对手,连卢青和这样的说的兴起时宛如机关枪一样的口癖,跟着他的节奏说话都能一改乌鸦的聒噪。
这人真的是天生做演员的料。
我想到这一点,在前座不可抑制的可惜到捶胸顿足。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偏偏有人可以这么浪费自己的天份,简直让人嫉妒到痛恨。
我如果是个能在项知言面前说上话的人,我一定要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在他耳边怒吼让他不要再瞎搞了,赶快挑点好本子,该演戏演戏,该拿奖拿奖。按部就班的去做他的人生赢家,顺理成章地在影史上留下许多有姓名的角色,被一整个时代铭记。
他那样好的出身,那样好的起点,那样好的条件,他偏偏不肯。
鬼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卢青和和项知言聊了一路,车开到耀华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卢丹平的特助姜瑶已经在楼下等了。
我们下了车,司机开车去车库,姜瑶先和卢青和说卢丹平让她在楼上等,卢青和满脸的不情愿还是乖乖上楼了,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朝我们这边看,也不知道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项知言。
姜瑶又看向我和项知言,刚才项知言说有事要来耀华,感觉还真的是真的。我自觉只是个陪衬的小喽啰,很有眼色的站在一边当隐形人,准备等姜瑶把项知言安排好了就去附近找家罗森坐着等卢青和被他哥放出来。
等她的时候我可以用手机搞搞颁奖典礼那天在休息室乱想的那个小故事,我这些天闲在家的时候就在弄小片段。大纲什么的都没有,纯粹写着玩玩。
我还在这出神呢,姜瑶突然点了我的名:“孟先生,就麻烦你带项先生去会议室了。”
我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表情一定傻的不行。姜瑶却已经和项知言点了点头,一个人离开了。
我扭过头去看项知言,他笑着看我。刚才车上听他聊了那么一路,算是把好感加满到我可以进行友好对话的范围内。但是他这么笑我还是有点遭不住,急忙扭过头,随手做了个让他跟上的手势,带他去三楼的会议室。
我们俩一路走过来,都有员工探头在看。项知言作品少,但是要么得奖要么有名,圈子里认识他,基层员工说不定也能一眼认出来。
主要还是他太好看了,本来也才24岁,穿着休闲装显得年纪更小,身段好的可以去走T台,乱穿衣服都挡不住那股勾人的劲儿,这帮人可能就是单纯的在看美色。
我步履飞快,希望赶快把他带到地方了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耀华,免得下去以后一帮人围过来打听。
带他进了会议室,把灯打开。又算是看在他那天帮我的份上给他倒了杯水放桌上,我立刻准备走人。
结果他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我一转身,就发现他站在会议桌旁边的过道那,把我出去的路给堵死了。
我有点窘迫地站在那,他比我高,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就很有压迫感。搞得人莫名其妙心就虚了半截。
还没等我说话让他让开放我出去,这个人就率先开了口。
“孟植?”他问,“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我一下子脑子空白,不回他微信?谁?什么微信?
项知言看我愣在哪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没事,当面说还更诚心一点。是这样,我现在在组一个剧组,我想邀请你帮我写一个剧本。你愿意吗?”
榉木无青于2019-09-0522:44发布
第10章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
脑子里全是疑问,剧组?什么剧组?他不是演戏的吗?他怎么还要自己组剧组?
项知言非常体贴地拉开一把椅子,示意我可以坐下。
我觉得自从那天颁奖典礼之后我就变得非常一惊一乍,也不知道是时运如此还是我太久没见世面,搞得处处都像是惊弓之鸟。他现在帮我拉椅子,我也懒得考虑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交礼仪,直接坐了。然后才看着他拉开我旁边那把椅子,也坐下来。
他好像很满意我现在的反应,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如果刚才还只是礼貌性地试探,这一坐下,他身上就莫名散发出来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他是认真在说这个事的。
我的感官传递过来这个信号之后,嗅觉都变得灵敏,没了酒店大堂的香氛和车里空气清新剂的干扰之后,这人身上香水的味道更直接的散发出来。
木质香,尖锐,凛冽,带有一丝燃烧后灰烬的味道。
看来我的鼻子还是比脑子灵,这人绝对不是那什么温润如玉的好好先生,他就是一个蓄势待发的野心家。
我不知道他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我开始有点紧张,害怕他要的我不想给,又害怕他高看了我。
项知言没有用沉默折磨我太久的时间,沉吟一会儿开了口:“直接一点吧,我非常喜欢《盲野》,内容先放在一边,如果只说拍摄,这本子实践性好到出奇,是非常适合新人导演拍的小成本片。”
他偏了下头,忽然又补了一句:“而以卢导的为人和能力来看,这其实算是最适合她拍的剧本。你觉得呢?”
他明明比我小,说这话的时候却让人不想挑毛病,就好像他合该有那个资本把话说的老气横秋。
而且要命的是他一开口,就点中了我自己对《盲野》的评价,不由得让我高看了他一眼。
如果他是刻意恭维我,那不得不说他还真的挺厉害的。
谢崤这些年身价水涨船高,早就不做跟组编剧,看的都是投资千万以上的本子。考虑成本早就不是当年我们一起打地铺时候的思维了。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匠气,温吞,我还只能乖乖受着。
《盲野》写成这样,除了我自己状态不好以外,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卢青和。这一点她懵懵懂懂的,整个电影拍完了都没注意到。
我真的不是饿到穷途末路,随便挑了个剧本给她的。
卢青和这样的身份家底,名声比钱更重要。而且她那个脾气,剧组班底稍微强势一点就很容易被带偏,更何况她其实手里并没有多少钱能用来烧。
所以适合她拍的本子,一个是描述准确,不要有过多发散,然后是成本低,最后一个是名声要好。
所以我选了写残疾人,范围局限在一个盲校学生的高三,讲述他通过大学的自主招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去读书的故事。
我是先写的小说,再自己改的剧本。描述都力求写实精确,一方面容易还原,另一方面利于剧组各个部门理解这一幕具体要呈现出什么效果。
太准确会失去想象力,并且侵略导演的创作空间,所以谢崤才说我匠气。
成本方面,大多数演员都是托人联系的盲校学生,和老师家长都沟通过。
青春片向来好拍,服化道省一点,演员直接穿私服关系都不大。所以现在青春片烂大街,请多大的咖都不好使,导演的人名声也难听。
但是我选了这个背景,就占了道德高点。拍出来别的不说,卢青和有这个东西傍身,以后别人向她家里谄媚讨好,都能夸她一句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视角和情怀。
这比她花一大堆钱参加慈善晚宴要讨巧无数倍。
项知言说中了这一点,就证明他并不是只会演戏,多少有点眼光。
可是他自己拍的还是烂片。
我都有些受不了我自己了,每当我对项知言出现任何一个正面评价之后就会迅速想起来他拍烂片这个事,可见当年带给我的伤害有多大。
如果非要我形容,就是我在雪地里迷路,走了三天三夜饥寒交迫,前途未卜生命垂危,突然看到有个可以避风休息的山洞,兴冲冲地过去想续一波命,结果那山洞塌了。
我谨代表个人认为如果那时候我没撑过去,项知言至少是要负起导火索的责任的。
当然导火索本人不知道这个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并不介意他恭维的话说完我还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我向来藏不住心事,刚才腹诽他的那些心路历程也不知道被看去了多少。
果然,他看着我,笑眯眯的开口:“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会夸人。”
我都惊了一下,这个人好不要脸,怎么能在老气横秋和少年意气中转换的这么自如,于是我死犟着嘴开口,不肯坦白接受他的好话:“……是挺会的,但是能做到这一步的人还有很多吧。一直不是都有那种组队合作的剧本团队吗?论实践性他们应该更好。”
项知言略略张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见解,结果他突然笑出声来。
“哇,你真的是…没想到你还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笑完说,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生气,我不能说很多话吗?
“嗯……你要说成熟的话也确实是吧。”他突然把手肘靠在桌子上,又用手撑住脸,歪过头看我。“团队作业,一周定主题和要求,三天出一句话梗概,然后人物小传、核心事件,再是分集梗概,分场,细化,复盘……五个人的团队流水线作业,两三个月出一个本子,都是熟手,本子也有那种想象力很好的,可拍性都不错。”
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我也被带得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着他下面的话。
“可是孟植,你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陷入沉默,不知道怎么回。
“我看过你写的剧本。”项知言说,他忽然坐正,身型瞬间有了一个变化,头奇怪地微微仰着,背挺得板正,有种古怪的僵直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反应过来,他是在模仿《盲野》的那个主角。
他动动嘴唇,说了一句台词:“余老师,我…我也能上大学吗?”
他一开口,我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拿捏的太准了。
盲校学生会非常非常刻苦的训练语言,所以往往他们中最用功的人说话反而有一种播音腔的调子。
就像项知言现在做的这样。
项知言眉毛微微动了动,那是一个肌肉很自然的条件反射,他开始露出一个笑,嘴微微得张开,显得非常的傻和腼腆。这之后表情又慢慢变化,他眉头皱起,面部肌肉开始有微妙的抽搐,忽然就开始哭。整张脸彻底垮掉,甚至某种意义上破坏了他那种无坚不摧的美貌。只有那种实打实得混着撕心裂肺的极喜扑面而来,生动的地值得每个人都颤栗。
真像。
盲人因为看不见,所以表情学习上会有多多少少的问题,他们最常见的就是非常腼腆的笑,和由于情绪牵动的,没有任何管理的表情变化。
所以他们不管长相如何,第一眼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有些略微的怪异,尤其是情绪崩溃的时候,那种感觉会让你感觉看到了一个放大的婴儿。这也是很多正常演员演盲人演不好的原因。
项知言哭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抬起头,恢复了自己的坐姿,用手稍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哭出来了,眼尾都有一点红。
他笑着问我:“怎么样,孟老师,我这段表演够格吗?”
我抿着嘴不肯说话。
项知言的笑停了,放下手,看着我沉吟了一会儿,才又笑起来:“没事的,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