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失了耐心,她越说,他脸上越难看。他心里火烧似的,仅仅几步之遥,竟弄得咫尺天涯。他们一个个自称为了布暖、为了孩子,他倒成了不近人情的。就算孩子是蓝笙的,她总还是他沈家的外甥女。一日未过他蓝家门,便一日由他说了算。于是他起身道,“殿下恕罪,祖上传下来的老礼儿容与不敢违逆。请殿下行个方便,算是给容与个面子吧”言罢也不需人引路,熟门熟道的穿过花园朝后院去。
现在他什么都不去想,横竖抢回她,是他所有的愿望。他走得脚下生风,知道郡主府邸里常来常往的,底下人对他都存着三分敬畏。就是那些护院们,见了他也得塌腰行礼。他时候不多,料着门上的车马也到了。他只要找到她,带她出去。往马车里一推,奔他个胡天胡地的,她想回也回不来
只是要快,要赶在蓝笙折返之前,免得多生枝节。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园子里去,甬道两边的花树都裹了红纸应景,是有了过年的气氛了,可他周身是极冷的。仍旧威风凛凛的身段打扮,但风从四面八方合拢过来,从领口袖口灌进去。他就像瞬间缩成了枣核大的一块,每处都绷紧了,每处又都是鸡皮栗栗的。衣服是裹在枣核上的壳,似乎空荡荡的,四处不着边。
他一口气进了白石园的月洞门,远远看见个婢女在檐下篦头,像是布暖身边的玉炉。才想喊她,她猛转身进了正屋里,嘭地关上了房门。
布暖正撑着身子喝药,叫那记关门声吓了一跳,惶惶抬头道,“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玉炉活像见了鬼,“了得六公子来了”
秀怔在那里,布暖一听却纵起来,急道,“他来接我了我要跟他走”
秀慌了手脚,这是一千一万个不能够的,真要戳穿了,蓝家这门好婚就毁了洛阳反了夏家出来,好容易遇到这样的姻缘,姑爷又不计较,这等好的亲事哪里去找他沈容与为什么就是见不得她好
她下死劲拦住她,咬着牙道,“你忘了他要杀了你肚里的孩子吗必定要骗你回沈家,然后拿擀面杖滚你的肚子,把孩子压死了弄出来。你要去吗要去吗”她去扳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小姐,你听好,不要相信他的话男人最不可信,他们只想着自己,仕途受阻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清理干净。你不能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否则他会杀了他,你记住了吗”
布暖陷入混乱里,她相信乳娘,也相信容与。之前对他的怀疑都随他的出现分崩离析,她忘了这两个多月日夜不停的折磨。当她知道他来了,就在门外时,她的心都飞出去了。
这段感情得来实则不易,正因太不易,她从来都缺乏安全感。她一直仰视他,在他面前她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所以她怀疑自己,怕他不是真的爱她,怕自己配不上他。她时刻在这种不确定里煎熬,就像个傻瓜,想要争取,又害怕失去。或者她决绝一些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可是她长到这么大,唯一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这件事。她没有应对困难的经验,没有一往无前的果断。她有的只是矛盾的性格,有时勇敢,有时却又怯懦。因此她在容与眼里永远都只是个孩子,挑起事端,然而没有解决的能力。
他的拳头一声声落在门上,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他说,“暖,叫她们开门。”
她要回应,但被乳娘捂住了嘴。秀高声道,“舅爷请回吧娘子就要出阁了,肚里又怀了蓝将军的骨肉,舅爷何必苦苦相逼,空做恶人”
门外缄默下来,布暖像被泡在了卤水里,一颗心杳杳往下坠。她甚至有些恨秀,她不经她同意就这样说。她不相信容与忍心杀了自己的孩子,由始至终都是秀在游说她,她没有听到他亲口说,她还存着一丝希望。
可是他哼了声,“孽种”然后一脚踹开门闩,像个可怖的恶煞,血红着眼站在一片阴影里。
第二十七章料峭寒
他一步步走近,乳娘如临大敌。布暖伸出手来,“容与”
好想他,想得神魂颠倒。这两个月来的折磨旁人不能体会,也不能替她分担,她才知道什么是思念的痛苦。空旷的、浩大无边的,即便睡梦里尤不可松懈。总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牵扯着,她像末端的那只蛛,不能发足飞奔,禁锢在那里,等待救赎。
现在他来了,她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是她最亲密的人呐,她为什么曾经怀疑他不应该的她深深望他,他还是一贯的神情,从容而澹泊。别人眼里未免薄幸,但她知道,其实他最多情。他是来带她走的,也许部署好了后路,来带她脱离苦厄。她欢喜起来,站在宽大的胡榻上努力往前探。乳娘和玉炉香侬构建成一堵人墙,她们的忠心护主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她穿不过去,被死死拦住。
他看见云霓般的锦被上她单薄的身形,藕荷色的纤细的人,穿着素纱夹袄,披散着长发,伶仃孤凄的模样。他的胸口剧烈痛起来,多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布暖,单纯耿直的,可以令他舍生忘死。
可是她的乳娘横亘在他们之间,声音苛刻无情,“舅爷请自重,莫要带累我们娘子,毁了她的名声。”
他嘲讪的笑,“什么名声瞒天过海嫁给蓝笙,牢牢占据小蓝夫人的位置,就是你们一心追求的么我都已经把那虚物置之度外了,你还要名声做什么”他越过她们的头顶看她,“叫她们让开,你给我过来。”
布暖使劲推搡,“乳娘,你让我跟他走吧你这样是要逼死我么你们散开,让我跟他去。”
秀是铁了心的,“你跟他去,被逼死的就是你母亲你可想过她她生养你容易么如今你非但回报不了她,还要给她蒙羞,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么布家书香门第,你对得起布家列祖列宗么”
她困顿到了绝处,发出兽一样的嘶吼,“我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别让我再对不起他”
“你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怪你。”秀只是牢牢把她锁在身后,对容与道,“舅爷,求求你撒手。她如今这样安稳无虞,对她对孩子都好。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们各自超生,大家都受用。以往的事都忘了吧,何必再揪着不放呢”
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与下人多费唇舌。现在倒好,一个奶妈子跑出来对他指手画脚,他愤懑到了极点,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知进退的东西还敢同我提孩子你以为我会叫这孽种落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