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那一阵哭,乐小义的情绪放松下来,她双手接过苏言卿递给她的茶盏,小声道谢。
乐小义抿了一口茶水,鼻间酸涩尽去,她也终于敢抬起头来观察这间小院,以及,坐在石桌对面,摆弄着茶壶鲜花的苏言卿。
正当乐小义视线落在苏言卿身上,苏言卿便抬起头来,朝乐小义微微一笑,问她:你的事,玉泫已跟我说起过,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乐小义怎么也没想到,苏言卿的态度如此温和。
她原以为,就算苏言卿看在姬玉泫的面子上不刁难于她,也必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任谁家女儿被另一个姑娘拐走,产生这种与人伦相悖的感情,其女父母都必然大发雷霆,恨不能把哄骗他们女儿的人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曾经的故人长辈。
可是,当她与苏言卿重逢,局面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抿起唇低下头,鼓足了勇气,方起身,走到苏言卿面前双膝跪下。
苏言卿见状,大吃一惊,忙伸手要扶她起来,但乐小义压住苏言卿的胳膊,道:伯母,小义有几句话想说。
什么话不能坐着说?苏言卿蹙眉,你先起来,这林中湿凉,莫叫腿脚受寒。
乐小义倔着不起,认真说道:伯母,小义这辈子幸得当初遇见贵人,否则哪有现在的一切荣光。
来蓬莱仙境之前,我心里极为忐忑,不知道如何面对伯母,我还想着,但凡伯母要打要骂,我都愿受着,可我没想到是这样
说着说着,乐小义的眼睛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将酸涩的泪水强行挤了回去,又道:伯母,你不怪我,可我却怪自己,我修为低微,一心想护着小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是她一直护着我。
是我太贪心,本想着陪着她就好,却忍不住奢望更多,我何德何能,能得小泫的真心,得伯母宽恕,我
行了。苏言卿突然打断她,递了张绢帕过来,鼻涕擦擦。
乐小义大窘,忙不迭把眼泪鼻涕抹干净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苏言卿道。
乐小义吸着鼻子:嗯。
苏言卿:你会离开她吗?任何时候,任何境遇。
我不会。乐小义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言卿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吭声。
乐小义心里突然没谱,反复想着自己刚才的回答是不是不够好,或者语气还不够坚决?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弥补一下。
就在她慌乱无措之际,苏言卿突然笑了:这不就得了?
乐小义一愣。
苏言卿搓了搓她的脑袋,无奈道:打小就知你这孩子善良耿直,受了欺负也不吭声,总想把最好的给玉泫,什么事都让着她,我便知道,你心地不坏,有你在她身边,必不会叫她受委屈。
你以为,伯母看不出你们两个小姑娘的心思?苏言卿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露出微笑,玉泫很早之前心里就有人了,一天天的吵着闹着只要小义,连爹娘都没那么重要,什么都要给小义留,小义随爹爹出门没回,她连饭都吃不下。
她那么喜欢你,我就知道,或许这辈子,她眼睛里再容不下任何人了。
苏言卿扶起乐小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宽慰她说:你不必自责,就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要真想俘获人心,任谁都是招架不住的,何况是你?
乐小义被苏言卿说得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袒护姬玉泫,小小声地反驳道:小泫不是的
不是什么?苏言卿笑她,你看你,这才哪儿到哪儿,还一直向着她说话,我敢肯定,这两年她没少欺负你,你别总让着她,给她惯得无法无天。
乐小义羞红了耳朵,低着头绞着衣摆,更小声地犟嘴:没有的。
苏言卿笑而不语,乐小义头埋更低。
第429章
伯母把你叫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苏言卿再给乐小义的茶盏里添了热茶,只不过,这几年我都在烟月岛上,哪儿也没去,一年难得见到玉泫两次,听云偶尔会来这里看看,岛上荒芜,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言卿叹了口气:正巧前阵子听说你如今已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了,便想见一见你。
乐小义闻言顿觉愧疚,她抿着唇小声道:我该早些来的。
她先前害怕面对苏言卿,怕遭到责难而不知如何应对,更害怕看到苏言卿失望的神情,所以一直不敢登岛,直到记名弟子大比迫在眉睫,苏言卿又给了她通牒,她不得不来。
若非苏听云替苏言卿带的那番话,可能乐小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蓬莱仙境见她。
可苏言卿如此开明,乐小义想到自己的胆怯就越发羞愧。
苏言卿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任谁遇见乐小义这样的情况,都会思量再三,做好准备,何况,以乐小义的心态,要她做好准备,主动来见,还不知道要多少年。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苏言卿笑,反正她在这岛上的日子,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乐小义抿唇:小义以后会常来看望伯母。
说完她又赧然,揪了一小缕头发圈在手指上绕着玩。
她一年到头连剑神宗都难得回去一两次,左云琴在承义轩还有人阿九陪着,蓬莱仙境比剑神宗更远,她说常来,事实上,每年能像姬玉泫一样过来住一段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这一点,苏言卿自是心知肚明,但乐小义的心意做不得假,只是很多时候,事总是难遂人愿,倒也怨不得谁。
两人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苏言卿问起乐小义这些年的经历,长辈们关心的都大差不差,乐小义捡着其中不那么凶险的说了,她所获得的成就皆以一言蔽之,不过运气好一些罢了。
不时聊到姬玉泫,乐小义说起姬玉泫身上发生的趣事,苏言卿眉眼弯弯,这些暴露真实性情的小故事,在别的地方是决然听不到的。
乐小义没问任何与十年前之事相关的问题,从苏言卿今日和轩辕崇对话时那番态度,乐小义心里便明白,还不是时候。
过往恩怨不知几何,亦无是非对错,只是因缘际会,世事无常。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乐小义手边的茶碗见底,苏言卿便站起身来:你就住玉泫那间屋子吧,平日里都有打扫,很干净。
乐小义乖巧应下,跟着苏言卿来到姬玉泫的房间。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桌上还摊着一本字帖,写写画画,大都不离乐小义三个字,看得乐小义面红耳赤,苏言卿却笑而不语。
乐小义在烟月岛上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没有理会任何身外之事,就日日陪着苏言卿,谈天说地,聊聊姬玉泫。
直至第三天傍晚,苏言卿终于提到一个较为敏感的话题。
你们俩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苏言卿轻轻吹气,抿了一口茶,你们身份对立,虽同是姑娘家,不易引人注目,但这事儿能瞒一年两年,总不可能十年百年一直如此。
乐小义听得低下头,两只手攥着茶杯,拧眉深思。
我可以不做剑神宗的少宗主。乐小义道,如果有必要,我不会将剑神宗牵扯进我自己的私事,我也可以隐姓埋名退隐江湖,或者,我干脆加入玄天宫。
乐小义越说越离谱。
苏言卿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屈指在乐小义脑门上一敲: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且不说,乐小义身为剑神宗的少宗主,这位置,岂是她说不做就不做的,况且,就算她说了算数,可别人会这样想吗?
他们不会,哪怕乐小义只做了一天的少宗主,也能成为有心人攻讦她的理由。这世上许多事,从来不是说不关己就不关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