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晴天,阳光肆无忌惮地流下来,铺满地面。虽然是周末,但毕竟寒冬腊月,市场人不多,秦笛扑进去,活像小朋友进了迪士尼,瞧什么都两眼放光。几百盆多肉一格一格码得十分齐整;各色花卉用水桶盛了,花苞里含着待放的新鲜;玻璃缸里瘤尾守宫眨着大眼睛从头骨形状的窝里探出脑袋;寄居蟹的小房子卷着图案迥异的贝彩;水族箱泛出蓝紫色的幽光,秦笛趴在人家玻璃上,扒都扒不下来。
祁松言怀疑他上辈子是个什么掌管动植物的仙子,所以这辈子胎里天生带来耐心善良和对万物的亲近。更神奇的是,大部分小动物对他也完全不抗拒,脸贴过去,小鱼就成群游过来,隔着玻璃一啄一啄好像在亲吻他。卖小狗小猫的摊位大多挂着不让摸的牌子,他们都只半蹲在笼子前看,可也架不住毛茸茸的爪子从栏杆里一个劲儿地往秦笛脸上贴。个别小朋友腿太短,脸都挤变了形,依然冲他喵得不依不饶。
反观祁松言,完全没有这种待遇,别说小动物,连含羞草他戳上去都毫无反应,大哥,给点面子,含一下羞行吗?我处处碰壁,到你这就最后一站了。能不能培养出我对大自然的爱心就看咱哥俩这亲密接触了,好不好?
含羞草仍然无动于衷,秦笛拈开他的手指头,忍不住揶揄:含羞草遇上你都不要脸了,丧失做草的底线。
这真的不科学,连你碰上我都知道害羞。祁松言戳了戳秦笛的耳垂,昨晚上被嘬狠了的这一小块条件反射地泛了红,秦笛立起眉毛拍掉他作恶的手:大街上闹开了不好看!
这是谁家小学人精,还记仇呢?
秦笛用指背蹭蹭鼻子底下,有点不好意思,忽然想起来问他:你是从小就不养这些吗?花草或者宠物之类的。
祁松言盯着脚底下一盆薄荷点头:一般养这种东西都是别人潜移默化影响的,再就家里得有人空得出时间照料,你看我家,照料我都没空。客厅那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还是有一次他们在饭局上听个懂风水的人讲,才托人买了,让沈阿姨隔三差五浇浇水。谁家小孩儿长这么大还没养过几次小鸡崽小乌龟小蚂蚁和讲不出名儿的盆栽呢,但祁松言没有。
秦笛把那盆薄荷拾起来,左右端详,回头问他:那要不要现在开始养?
祁松言摸摸他后脑勺,不养了,我这含羞草都给摸不要脸了的命,再给克死了,还伤心。再说他顿了顿,把秦笛刚才嫌热拉低的领子又理了一下,接着说:养你都操碎心了,谁分心养他们。
祁松言本来以为秦笛会跳脚说我让你操什么心啦,没想到秦笛把盆栽撂下,摇头晃脑往前踱,边走边说:那你往后且得操心呢,已经叫我给讹上了。
他失笑,回头望了一眼,追上去,我去个卫生间,你在这儿看一会儿,别走太远。
秦笛眼睛都锁在一盆食虫草上,挥挥手看也不看他,祁松言闪身拐了个弯儿,消失在岔路口。秦笛直起腰,确认他走了,赶忙招呼老板:老板,这两颗水藻球给我装起来!有没有好看一点的小罐子?丝带有吗,弄个绳子系一系也行!
老板也不知道他突然急什么,但看他长得漂亮,不由自主地说啥答应啥。不仅翻出一只做工精致的玻璃罐子,还找了根银色的尼龙绳沿边栓好缀了个心形的小卡片上去。漂亮小孩儿挑剔得要命,借他根儿黑笔嫌不好看,楞央着他向隔壁花店借来支金色的贺卡专用笔。他咧着嘴角悄咪咪写了几笔,仰起头明朗地道了谢,还顺便砍下去五块钱。
秦笛捧着罐子在阳光底下越看越喜欢,圆滚滚的两颗绿毛怪,头挨着头,不时吐一小颗气泡附在玻璃壁上,正美着,被祁松言近在耳畔的一声咳嗽吓得差点打翻,当场炸毛。
祁妙我杀了你!
祁松言没说话,从背后忽然掏出一大捧花,明灿灿地送到他眼前。淡青色的哑光纸包了几十朵白桔梗花,配着尤加利叶,鲜甜清澈地开在秦笛脸边,映照出他脸上惊讶的神色。附近几个摊位的老板和顾客也都探头瞧热闹,祁松言在秦笛的哑然里有些局促,倾过身低声说:第一次送,花也不认识,规矩也不懂,是得单膝下跪还是怎的,你给个吩咐。
秦笛极慢地伸手抱过那束花,又极慢地从花里抬起头,这是,送我的?
送我男朋友。祁松言顶着满大街愈发八卦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我给忘了吗?秦笛回不过神,呆滞地问。
早知道刚才数一下是在一起第几天,失算了那就,是我想送你花的日子吧,喜欢吗?
二百七十七天。秦笛在心里轻念。在一起的第二百七十七天,是祁松言想送他花的日子,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的日子,是不知道哪个天使在帮衬,让花盲祁松言一举买中了他最喜欢的一种鲜花的日子,是,他站在玻璃天花板滤下的天光里,觉得这辈子不嫁给祁松言实在没法收场的日子。
花很漂亮,祁松言无措又勇敢的笑靥也是,但这可能都不是他忽然生出这个念头的原因。他持续地感受着祁松言的温柔、妥帖与爱护,今天又多添了一份浪漫。
我,我也有花不,有球送你。秦笛伸出抱了花就不太富余的一截手,扭着身子把玻璃罐递给祁松言。祁松言抬眼就被两颗绿茸茸的小东西可爱到了,贴近了转圈看。
你刚才买的?什么啊这是?
球藻,三天给换一次水就行了,别的都不用管。
没想到秦笛煞费苦心地给他挑了这么好养活的绿植,祁松言像逗小动物那样把瓶子晃晃,冲它俩扬起下巴,还啧了两声。秦笛觉得好像高兴傻了的是他,推他往前走,生怕再停留一会儿被人拍了视频发网上。
然而以他俩的模样,再添了这一大捧花的加持,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沿路几乎所有商家和顾客都拿眼睛追踪他们的身影。秦笛把半张脸埋在花里,比着祁松言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两个人莫名其妙撒开腿就跑,一路奔出市集大门,呼出的热流在阳光灿烂中撞在一起,柔化了两张放肆大笑的脸庞。
怎么就跑起来了啊?
祁松言掏出他兜儿里的手帕给他抹去额头的细汗,边体贴边甩锅,我看你跑我才跑的啊,不知道还以为偷了什么小兔子小仓鼠,畏罪潜逃。
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是不是把刚才那只美短揣怀里了,还妄图贼喊捉贼。
有偷帅哥照片前科的这位朋友,我有猫好吗,它长得又没我们彩笛卷漂亮。
秦笛被他翻出个羞耻的旧账,脸色登时很有看头,抬脚踢他小腿:你才前科再说那也不是你的猫,顶多有个冠名权,还不是养在别人家。
祁松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感觉这人话里有话的,但是噘起一点点嘴的小表情实在太可爱,拍拍裤腿的灰,把他拉到一旁,拇指食指捏住了他翘起的嘴唇,得到了一只气鼓鼓的小黄鸭。
捡日不如撞日,咱们买点东西去看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