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过去,咳了一声,摔碎个杯子这么心疼?
祁松言转头看他,似乎觉得他的搭话有些突兀,眉头又皱了起来。
哦,还不认识,唐突了。我叫秦笛。他伸出手,眼眸弯成两虹浅弯。
祁松言喉结滑动了一瞬,握住他的手。凉,像晨起水龙头里流出的第一捧清水,沁在骨头缝里,让人瞬间清醒。你好,我叫祁
秦笛突然凑近,祁妙,你好。
祁松言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这一刻其实温和地笑笑,就能迎合上这个俏皮的挑衅,又不至于失了分寸,可他刚牵动嘴角,秦笛就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带点戏谑地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手帕沾上咖啡了,我回去洗了再还你。祁松言生硬地撇开话题。
秦笛想说什么,低头看见祁松言修长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帕,又改了主意:那你给我洗香一点哦。
祁松言有点无奈地点点头。
上课铃很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们拎着工具走回教室,几个踩着铃回班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跑过,都不约而同回头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风景。
晚饭祁松言还是没出现,童晨星已经懒得再谴责他,挂着冷笑从鼻孔嗤气儿。李铭轩丧着脸冲秦笛做最后的挣扎:笛,我看他下午抄你笔记抄可认真了,他肯定特别谢谢你,就是认生,不好意思。
行了,你就别帮他找补了。他呢,什么都不因为,单纯就是看不上我而已。晚饭的小黄鱼是新炸的,撕开了还冒着鲜香的热气,秦笛勾着嘴角看不出一丁点儿不高兴。
他跟你甩脸了?叫号了?对线了?童晨星把筷子往餐盘一摔,出口就是排比问句。
没。感觉吧,他那么低调,应该是本能地讨厌我这种咋咋呼呼的人。不过中午他把杯子摔了,我在水房和他打了招呼也自我介绍了,希望以后对我能少点敌意吧。
秦笛已经习惯被归类为别人家孩子。他从小成绩就拔尖儿,长得又白净,对谁都笑眼弯弯,异性缘尤其不错,再加上凭着文采和语言天赋出了许多风头,因此被有些男生看不上是常有的事儿。只是他一向很得老师偏爱,也没什么破绽,很少被人找大麻烦,偶尔遇上些小来小去的磕绊,他也都算了。班里这几个男生也是随着时日增长慢慢彼此了解,才处成了一股绳的关系,所以他很能理解初来乍到的低调帅学渣祁松言对他散发的隐隐的敌意。
哎,说到班级,这次运动会你们班打算怎么办?
那就要问一下新晋体委祁松言同学了。
李铭轩的脸比刚才还丧,当初拆班的时候光顾着纠结能不能和你们分到一起了,完全没想过运动会才是最大一个坎儿。你们班7个男生,我们班6个,能把项目报全都不错了。
童晨星仰脖灌了一大口可乐,五官拧成花:嘶哈,少哭穷,秦笛跳高跳远少说能拿一个第一,祁松言1500米前三稳稳的,加上你,再随便拉个史雨铮,4×400接力也不是没希望。
秦笛赶紧按住他,睡神我铮哥今天一下午就没有醒过,我怕他跑一半开始打呼噜。
噗,那也不能指望唐澄上啊,不得被人欺负死!
唐澄小朋友我自有妙用,徐唱的铅球还能得两分。
李铭轩瞪大眼睛问:你都盘算得明明白白的了?祁松言还在状况外呢,不然你和他说说吧,他连人都还没认全。
我才不去讨他嫌,已经和徐唱说了,让他俩再进一步商量,其他的咱们能帮的就帮一把。
你俩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吗?除了我的1500米能得点儿分,这次还得活在祁松言的淫威之下,我们班其他大哥全军覆没啊,我作为体委的人生滑铁卢马上要来了!
大晨,你想我们班还一个参赛班会呢。刘小桐和王初冉刚和我说,她俩打算今晚通宵连夜把剧本写了明天让我改。你想刘小桐,全世界数学家都是她爱人,连数学作业都打算不写了,这是什么精神?
是一科实验班一脉相承的拼搏精神!童晨星举起喝了大半的可乐瓶子。
李铭轩手忙脚乱举起酸奶瓶子贴过去,是、是啥啊,笛你给编一个。
是什么都不重要,干就完了!秦笛把汤碗撞在他们的瓶子上。少年人的冲劲儿被馨香的餐食焙出热烫,连小黄鱼的眼里都有了光。
祁松言放学回家的时候,家里如他所料空无一人。最开始爸妈忙起来还会提前发信息告诉他,真情实感地嘱咐几句,也许是后来对他的沉稳懂事放了心,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连消息都不发了。好在家里的沈阿姨人好又负责,每天来打扫,把饭做好温上才离开。
祁松言把饭菜扣好直接放回冰箱,取出沈阿姨切好的水果就着冰箱的灯吃了几口,合了门,家里又是一片黑暗。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其实是件新鲜事儿,这年头,连纸巾都发展得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携着不尽相同的香气,居然还有人在用手帕。他握着这方柔软转身进了卫生间,暖调的灯下,甚至分辨不出布料的颜色本身就是这样的浅黄,还是时光赋予它现在的色彩。四条细细的卡其色横纹花边使它看起来更柔和,简直像小朋友的口水巾。
祁松言想起秦笛的话,把手帕凑在鼻下轻嗅,在沾染的咖啡味之外隐约闻到了一丝清淡的香,眼前忽然闪过秦笛的脸,笑得狡黠又粲然。他忍不住,把口鼻埋在手帕里深深吸一口气。刚才走进家门时的烦闷就随着汲取的气息轻飘飘散了。
不敢浸泡,也不敢用力揉搓,祁松言倒了点洗衣液沿着边一块一块查找和清洗咖啡渍,洗好了又放进烘干机烘得微热平整,对着边线一丝不苟地折了两折,托在手里确认它干净又清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它去写作业。
秦笛的笔记详细得不可思议,许多内容祁松言印象里老师都只是提了一嘴,比如知识点相关理解和举例,但秦笛全部用最概括性的语言标注进去了,看他的笔记就好像重新上了一次无声的课,完全没有障碍。
祁松言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体会到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是什么感觉,直到捧着手帕躺在床上,他眼前还是秦笛色彩缤纷的笔记,珠三角是大象的嘴巴,东北三大平原种的都是绿了黄的粮食,西边四个坑里有气要撒给长三角祁松言嘴里念念有词,眼皮开始打架,终于在昏睡的前一秒强打了精神,把手帕放在枕边,又平展了两下,才安心睡去。
可秦笛睡不着。
手帕借给祁松言,他手边空荡荡,捏了会儿被角,全然不是手帕的触感,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说他拥有手帕的那一天是一个小小的诞辰,那么手帕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
十岁那年,不务正业的父亲偷了家里仅有的积蓄离家出走,母亲打遍了所有亲戚的电话,却连句劝慰都没听到,当即打包了行李,撇下他打算独自回娘家。他在楼道里狠命拽着那个紫红色的旅行包,袜底被拖出脏兮兮的孔洞,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招来了零星几个邻居。其他人早习惯了他们家隔三差五的鸡飞狗跳,根本懒得出来看一眼。
对门的小姨是刚嫁来的新娘子,放鞭炮那天秦笛去看过。站在老旧的楼体前,她抿着嘴笑得羞涩却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她听见秦笛哭喊的动静就跑出来,搂住几乎被拖倒的秦笛,急慌慌地叫住母亲:大姐,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你看看孩子呀,弟弟多乖,你走了他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