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鸥将扯袖子的那只手握进手心,那你呢,邢望海,我已经将自己剥干净给你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坦白的?
邢望海沉默着,眉头紧锁,但很快,他恢复了平和的表情。
我想,我是你的共犯吧。
室内只亮了一盏落地灯,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模糊了两人的轮廓,只圈出两双眼睛。
对视的眼睛。
杨鸥将邢望海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们都不是什么圣人,有什么理由苛求自己呢,邢望海继续说,鸥哥,我们就是普通人啊,普通人谁不会犯错,没必要抱有罪恶感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太冲动,没有征询你的意见?那你就惩罚我吧。
杨鸥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从来没有怪你,除你之外,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做这些了。
邢望海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157.
《无主》剧组果然停拍了,没过多久,媒体开始爆料,说是某某艺人在剧组时被带走审问,导致剧组停工,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不难看出,矛头直指须旭。
大部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演员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毕竟,没人会把演艺生涯就押在一部戏上。
杨鸥没什么要收拾的,只要苏敏敏把租的房车一退,他们就可以打道回府。
片场还没有拆,易一群想留下来,想着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再拍的可能。
杨鸥心里觉得可惜,最后去晃了一圈。
搭建最大的棚在第一次试镜的伐木场旁边。杨鸥对那边记忆深刻,光从气味上,就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棚内是审讯室,以及多个室内生活场景,每靠近一步,剧本里的场面就栩栩如生,一点点浮现在眼前。他不是一个容易感性的人,但对于《无主》的半路夭折,依然会生出一番唏嘘。毕竟,这部片要是真的上映了,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可许多事情,彷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人,甚至成为了这万千世界中最微不足道的因素。
电话恰好在这时响了,邢望海温柔地在对面问他在哪儿。杨鸥如实相告。
挂了电话,杨鸥走出去。发现太阳快要落山,天边出现了一片火烧云。
他久久注视那团云,瑰丽绚烂,溢满天空,像是上帝的神迹。
太阳只有半张脸,贴在地平线边缘。
这就是他喜欢落日时分的原因吧,既不是夜晚,也不是白天,模棱两可,却异常美丽。
鸥哥。邢望海来到他身后,勾住他的手腕,低声喊他。
杨鸥转过身,笑:你来得真快。
邢望海挠挠脸颊,有些羞赧。
杨鸥知道,他总有办法找到他,即使自己不说明。邢望海也有他猜不到的手段,他不可能去一一质问。何必呢,有人如痴如醉爱着自己,不好吗?杨鸥这样说服自己。
他们沿着城镇外围走。
杨鸥不时指一指,告诉邢望海他们在哪里取过什么样的景,拍过怎样的画面。邢望海认真倾听,点一点头,偶尔附和。
来到教堂门口,杨鸥停下脚步,说,我来这里忏悔过。
邢望海面色瞬变,讶然夹杂着关切。
后来发现,连忏悔什么都不知道。杨鸥牵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鸥哥邢望海叫了他一声。
杨鸥仰头,看着天际最后那点火烧云,说:啊,快没有了。
邢望海跟着他抬头,眼里迅速盛满了瑰色的红。
好美。邢望海由衷感叹。
是啊,杨鸥说,美丽却短暂,还触不可及。
是我做的。邢望海突然说,我自导自演。
什么杨鸥猛地反应过来。
一开始你也以为是须旭吧,认为是他爆料,因为他动机十足,又拿我当眼中钉。我想,为何不利用他这份怨恨呢。
欸,我没有想过,爱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要担惊受怕,说不定还会因爱生恨。但爱也可以拯救人吧,我觉得,我爱你,就像被拯救了。
杨鸥盯着邢望海,见他面目平静,语气娓娓道来,夕阳余晖从他的鼻尖一直洒到肩膀,像是一道柔情的保护罩。
你觉得我可怕吗?邢望海转过头来问他。
起风了,将他们的衣角都吹得猎猎响。
不会,杨鸥摇了摇头,他想起在梦中,对邢望海说过的那句话,自私点儿吧。
他继续:就像你说的,何必假装高尚呢,人活在世上,要为了自己,还有自己的快乐。
风将最后一丝火烧云都吹走了,连带着他们的过去。
邢望海笑起来,静静拥抱住了他。
他们抱着,一动不动,接受夜晚降临。
第100章
158.
三月,气温回暖,十八号早上,邢望海订了一辆车准备去市看守所探望一个人。早高峰,他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邢望海靠在后椅,长吁一口气,窗外除了汽车,就是城市,一望无际,组成规模庞大的钢筋丛林。开车的司机是南方人,为了谋生北上,他从后视镜里观察邢望海,怕他等得焦虑,字正腔圆地问,要不要听点音乐。
邢望海笑了笑,也好。
车厢里立刻流淌了一首轻快的外文歌,听起来不像英语。邢望海觉得旋律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一首曲子完了,换成下一首,车流依然缓慢前行。
终于摆脱最堵的路段,司机握着方向盘,手指跟着音乐打节拍。邢望海见了,也被这快乐感染,嘴角跟着上翘。
到了看守所,他被领到一间涂抹着灰白墙的会见室。屋子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有窗户,大概朝向不太好,显得有些阴冷。他脑袋里还在回响刚刚车上听到的旋律,整个人完全就在走神。
等到警察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才敛回思绪。因为还是嫌疑人,所以男人穿着常服,但模样憔悴异常,胡子拉碴,完全没了往日的骄傲气焰。
你?怎么回事?男人看见他转过身,然后瞪圆了眼睛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邢望海噙着笑看他,这笑居高临下,甚至带着嘲讽意味,难道你期望来的人是杨鸥吗?
男人没有回答,脸色十分难看。警察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俩对峙。
坐吧。邢望海自顾自拉开椅子,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