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邮箱,认真看起邮件来,紧锁眉头打了几个电话,似乎在向谁吩咐什么,然后搜出杨鸥的那台相机,拔出储存卡,通过酒店前台寄走。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椅子里狠狠喘了一口气。缓了几分钟,点开微信对话框,杨鸥很热切地告诉他,正在路上,等我。光是这简短的几个字,就能让他觉得值得,甜蜜异常。
杨鸥进门的时候,发现浴室有水声。可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便停了,他心中一动,忍不住走过去。邢望海总没有关门的习惯,杨鸥有时会觉得这时一种委婉的邀请,今天,确实勾起了他的欲望。
他用手掌推开潮湿的门,侧身挤进水汽缭绕之中。
浴室玻璃门开了一半,邢望海正湿漉漉地从里出来,背朝门口,去拿毛巾架上的浴巾。
杨鸥突然怔住,因为他看见邢望海背部有一片不容忽视的伤疤。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那隆起的疤依旧明显。
杨鸥伸手,触到那片伤处,细细抚摸起来。邢望海被这猝不及防的抚摸惊到,脊背瞬间僵直,下意识拂开杨鸥的手。杨鸥却是不依不饶,堵住他,另一只手顺势环上他的腰,将他陷入自己的怀抱。
邢望海于是转过身来看着他。
两双眼睛带着微妙情绪相对,呼吸不免变得紊乱。
杨鸥觉得喉间滚过一股热流,胸腔也在酸涩地起伏。他看见邢望海张了张嘴,可没有音节从唇缝中泄露。
他想说什么呢?杨鸥想,他会说什么呢?
已经不疼了。邢望海垂眸道。
这话一出口,杨鸥的手掌立时滞在了那片凹凸不平的肌肤上,他的心被攥了一下,好像隐隐在痛。这痛楚随着邢望海抬头,竟然扩散开来。
怎么可能不疼呢?明明是怕痛的人。
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这里太可怕邢望海再次低头,肩膀微微颤抖,想挣开杨鸥的怀抱。
杨鸥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反而一只手托在他身后,再将他压向自己。他将他压得那样紧,恨不得要箍进身体里。
......邢望海,我没有被吓着,我只是......伤心。
他很少看见杨鸥的脆弱,每次不经意间的脆弱,却都跟自己有关。
他没吭声,眼角已经红了。
忽然,杨鸥松开了抱在他腰际的手,蹲了下去,接着就感受到炽热的唇贴在肌肤上,从前往后,一寸一寸挪移,带着些鲁莽,连他难堪的伤痕都不放过,吻得情深意切。
邢望海忽地一阵战栗,光着的脚趾不由蜷缩,他快要招架不住这种疾风暴雨似的吻法。
我想要你。杨鸥在他身下,低喑地说。
他们从浴室一直左到床边,不得不说,星爱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途径。无论什么疑虑都会被一波又一波块感抛却至九霄云外,他们在滚烫的律动里沉沦,共同喘息着抵达云端。
酣畅淋漓一番后,两人躺在床上,并没有急着睡去。杨鸥翻了个身,邢望海从背后搂上来,胸膛贴住他。
鸥哥,你还记得我们在芸县拍摄时,从邵青口里听到的故事吗?
杨鸥覆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邢望海深吸一口气,杨鸥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加速。
其实故事的主角......是我爸爸和齐情一家邢望海的声音压得异常低,像是在独自呓语。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干爹要在那里设立纪念碑和做慈善了,因为他们想要弥补我爸爸犯过的错误,替他赎罪。
杨鸥不由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天下竟会有这种巧合吗?仿若一则奇闻怪谈兀自变成了社会新闻,降临在亲近的人身上。
他抓紧了邢望海的手,唤他的名字,......望海。
我爸爸不算真正的杀人犯,他只是个病人,可他毕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灾难,谁都不该为他开脱......我得的病,跟他一样,可能有一天,我也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也许,还会伤害到对我而言,特别重要的人......
邢望海哽咽着,快要讲不下去,好像他在乎的那些人,正在他眼前一个个流逝。他太无助了,什么都留不住,连自己都留不住。
我不怕。杨鸥翻了个面,摸了摸邢望海的头,将他搂紧,你不要多想,我绝对不会离开。
真的吗?邢望海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脆弱,让杨鸥心尖为之一揪。
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你。
邢望海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愁云惨雾散去,带着微微克制的笑意。
杨鸥薅过对方的脑袋,捏紧下巴,更深地吻回去。
也许是因为邢望海讲得那番话,杨鸥睡着时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像故事里的杜传那般,站在诡异的十字路口,茫然无措。他连时间、方位都无法确认,只有头顶悬着的一轮月亮,那月亮血红,像是阴间的产物。
黑暗中似乎蛰伏着什么,就在他诧异之时,一群人从暗中走了出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安静地排着队。杨鸥并不认识他们,但不知为何,他意识到了这些人是谁。
他们就是邵青故事里的逝者,以及那个虚拟主角,杜传。
杨鸥忽地背脊发凉,想拔腿就跑,但他的双腿似乎被钉在了地上,举步维艰。而且,只要他一有动作,那群人便会缓缓转动脑袋面向他,翻着死灰的眼珠,像是在凝视他,又不像是,难以确认却恐怖无比。
他们循序前进,从黑暗中来,又去到黑暗中,彷佛只是将这十字路口当作连接阴阳两地的某个过场。
就在杨鸥惊魂未定之时,一个声音又传到他耳边。这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隔着某种屏障。
他发现自己认识这个声音
邢望海。
邢望海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背微微弓着,面目模糊地融进月色里。可这月色是暗红的,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寂寥又肃杀。
鸥哥。邢望海终于站定在他面前。
杨鸥没有出声。
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他这样问,让杨鸥感到一阵悲哀。
他凄楚地笑起来,鸥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杨鸥不安,是因为他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法回应他。
邢望海的手放在了杨鸥肩上,竟然是温暖的。他说话的声调有些羞怯,鸥哥,不要怪我,无论我做了什么,原谅我,好吗
他没有立刻往下说,反而抬头,杨鸥勉强跟着他也仰起脸来。月亮不见了,就像是躲起来了,可在漫天的黑暗之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杨鸥看见了那些发亮的边缘。
我们还要一起去沙漠看星星呢。邢望海温柔且充满忧郁的声音传进杨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