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一群继续,我不需要你放大自我,你要做得是分析吴翔宇到底会怎么行动,怎么思考,置于聚光灯底下的不是你须旭,是吴翔宇,你搞清楚一点!
我须旭似乎还想辩解些什么,他的目光在杨鸥身上停了一会儿。杨鸥没有注意到他,或者是懒得注意。
须旭深吸一口气,然后低眉顺眼道:我明白了,让我再试试吧。
其实,吴翔宇这个角色真不好演,无论是谁来演,都是SSS级别挑战。演好了,可以去国外电影节参赛,揽个影帝回来都不过分。演差了,必然会收到恶评与嘲讽。拿着吴翔宇这角儿,就需要承受比影片中任何别的角色都要大的压力。
杨鸥不担心就是假的。暂且搁置他与须旭的过往,出于对影片的尊重,他俩就应该重新坐下来,好好切磋琢磨一番。尽管演绎得是两个对立面,但一来一往的交锋,正是推进影片的关键。
还有你,杨鸥易一群并不肯放过丁点儿瑕疵,你的台词背得不错,但你太生硬了我更希望你有点儿即兴发挥,或不按剧本上的来也没什么,我要自然的反应!自然!
的确,我的出场反应表现得不太好,杨鸥敛眉,虚心道:我当时不应该把心里想法太急于表现在脸上,汪生芜始终都应该保持沉着冷静,对待嫌疑犯从来都是严谨犀利的态度。
易一群点点头,掸了掸烟灰,你不要畏惧,放开自己,即使汪生芜这人特别不安和害怕,但他是不会轻易显山露水的,他的本能在某种程度上跟吴翔宇有相似之处。
经过易一群调教后,拍了两回,这场终于过了。
杨鸥听见Cut声后,肩膀才敢放松,他觉得衣服下似乎裹着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是被现场大灯照的,还是心因性紧张出的。
今天的拍摄进度结束,易一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对杨鸥道:杨鸥,你等会儿留一下。
话音一落,现场的视线都落在了杨鸥身上,有的是看好戏的表情,有的是怜悯。须旭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易一群走过来,单刀直入,你很看不起现在的须旭是吗?
他愣在那里,怔怔看着易一群。心忖,突然谈起须旭是因为他对须旭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严重到影响到拍戏了吗?
易一群淡淡笑着继续说:他和老礼那点儿破事,大家都明白。但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有种力争上游的劲儿,甚至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杨鸥不说话,只是蹙起了眉毛。他不能苟同易一群觉得有趣的部分。
见杨鸥面色不虞,易一群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巧,须旭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像老礼那种程度的人,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须旭留在身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杨鸥恹恹道:我不知道。
有些时候人的快乐不一定是金钱和权力,因为当你觉得满足之时,就会觉得空虚,易一群看着他,带着几分真诚,礼亦为就是那种家伙,想要通过别的方法寻求刺激,他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更喜欢看见它们熄灭时的黑暗。
杨鸥抿唇,表情已经变得极度难看,他想到徐幻森曾经对他提到过的华耀丑闻。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就当是告诉你为什么没选你演吴翔宇的原因吧。
什么?
易一群不答反问:你觉得吴翔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鸥踌躇片刻,回答:很复杂的人吧,有偏执自大的一面,还有步步为营的细心,毋庸置疑,他脑子很好,但因为长期压抑欲望,心理不太健康......
说到这里,杨鸥忽然止声,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原委。易一群唇角上扬,看出杨鸥在这一瞬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无需再解释更多,应该留下空间,让杨鸥自我消化一番。
两人默契地沉默。
半晌,杨鸥才干巴巴问:易导,你觉得须旭跟吴翔宇一样,具有毁灭气质,对吗?
还有沉默下的歇斯底里。易一群补充道,这可不是光靠演技就能领悟的东西,你应该有听说过吧,我更偏向于方法派演员,我希望那些情绪、情感,是通过触发自身而迸发出来的。
他与须旭不同,他拿下过的那些角色,是全靠他自己建立起来的,他没想过燃烧自己,成就角色。他在这条道路上,不停被顶替,也顶替过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量身定制。
易一群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吴翔宇就注定是由须旭来演,无人可以取代。
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电影需要黑暗,从而才能让一束光打进来的时候,牵动人心。
须旭的确契合了这份黑暗。扁平、苍白的木头人角色,真的不好看,也不会有人买账。易一群考虑得没错。
杨鸥这才发现,之前邢望海告诫自己的果然没错。尽管没有直接点明,但毋庸置疑,易一群为了拍电影,就是不择手段,他把热情和理想全部化为对演员的情绪压迫。看着因为自己施压,而被摧毁的意志力,可能真得可以获得最能激发肾上腺素的成就快感。这样形容虽然不妥,但易一群那些优秀的影片,大概如法炮制。
易一群和礼亦为也并无区别,他们都爱崩溃的风景。
但这能怪这些残酷的大佬们吗?如若没有野心,自然不会落入窠臼,要想拿到通往上级的入场券,必然要牺牲许多。
杨鸥此刻幡然回过神
幸运者的幸运在于错误还没能把他们毁灭的时候醒悟了。(释1)
他觉得自己既幸运又不幸。
第68章
104.
易一群在拍这部影片之前,就定下了基调,摒除大部分工业打光效果,只收自然光。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场景,就是吴翔宇长大的房间,用了非常浓烈的颜色无处不在的冷冽蓝光彷佛沉在了海底世界。演员更是色彩单调,除了吴翔宇和冷丽雯的脸孔是不正常的苍白之外,其余出镜的演员都肤色暗沉,甚至刻意化得饱经风霜,汪生芜的形象也尽可能地粗糙化,只保留了杨鸥本身轮廓特征,稀释了他的美貌。
杨鸥今天的戏份挺重,还要转场,有外景拍摄。易一群从当地刑侦大队请来的顾问也寸步不离跟着剧组,就是为了能及时纠正错误,当场指导杨鸥。
为了调查吴翔宇,汪生芜首先走访得便是他离开的故乡,同时也是案发地。他按照搜集来的资料,先去了锯木厂,吴翔宇在姐姐失踪前的童年是在这里渡过的。汪生芜到这座城镇的时候,竟意外下了一场雨。
锯木厂被围在一片山谷里,厂区旁是已经落败的居民区。大多数人都已经迁走,或者因为外出打工,这里的留守人口屈指可数。低矮居民楼的墙体已经剥落,长期在西北烈日下灼烤的屋顶瓦片,几乎褪色,根本看不出本来原本是深色还是浅色了。
汪生芜踩在略有些潮湿的路面,溅起的泥,粘在裤脚上。他的心情跟这萧索的景一般,被低气压压着,感觉浑身不自在。
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并不是侦查组的意思,而是出于私人原因。
吴翔宇被定罪毋庸置疑,但汪生芜想了解得更多。他觉得吴翔宇的动机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人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在没有真正调查出真相前,他感觉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烦躁地翻来覆去。
进厂区之前有一个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大爷。
大爷。汪生芜叫了一声。
老人睁开了眼。汪生芜这才发现对方是豁唇,稀松的牙齿大剌剌从掩盖不住的唇后露了出来。
你有啥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