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2 / 2)

怦然为你 闵然 6109 字 2021-01-09

她不知道,骑着电动车回去路上,时懿搂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背,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眸沉了下去,沉进了海底。

电话里,其实方若桦什么都没说,可母女二十年,时懿与她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时懿,你晚上有课吗?没课的话,过来一趟,我们聊聊。她叫了她全名。

方若桦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全名了。小时候,每次她做错事,方若桦要教育她的时候,也总是这样说:时懿,吃完饭,我们聊聊。

她每次说的语气并不严厉,可这句话却还是成了时懿童年的紧箍咒。很小她就知道,父母关系不好,这个家庭摇摇欲坠,维系着,并不容易。所以懂事以后,她就一直努力约束自己成为一个省心的、省事的孩子,想要为维系着这个家庭出一份力,想要给方若桦多一点的开怀与慰藉。方若桦说这句话时偶尔会透露出的疲倦和失望,总会令她觉得不安和难过。

几乎是条件反射,时懿一瞬间又有自己做错了事的错觉。

是哪件事?张潞路?学校又打电话搬家长了?还是,她和斯恬的事,她终于要摊开来和她谈了?

时懿直觉是后者。

明辨是非,是从小方若桦教给她的,即便是出于要她保护好自己的目的,方若桦也不可能认为自己帮助张潞路是一件错事,为此批评自己的。

时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也真的以为自己是做好了准备的,毕竟方若桦已经不止一次地试探过她了,她们之间几乎是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可是当车子真的驶进了向家别墅,她只要跨下车,踩下地面,就真的要面对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如果可以,她居然想就这样坐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无端的,她心虚了、害怕了、羞愧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消息通知弹窗显示,是傅斯恬问她:到了吗?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时懿凝视着,敛睫很轻地叹笑了一声,乌眸渐渐清明,显露出坚定。她拿起手机,回了她两个字到了。,而后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打开车门下车了。

雨下得久了,盛夏的夜居然透着几分令人瑟缩的凉意。时懿摸了一下手臂,挺直着脊背,绕过车库,走过草坪,走进灯火通明的别墅。

别墅的大厅里,妹妹嘉嘉一看见她,就摇摇晃晃地冲她跑了过去。她刚学步不久,时懿怕她摔了,连忙快走两步蹲下|身子接住了她。

小人儿撞进了她的怀里,开心地咯咯笑,含含糊糊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埋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时懿顺手抱起她,看着不远处望着她们的向业,和他打招呼:叔叔。

向业笑道:这鬼灵精,又骗人抱她。吃饭了吗?

吃过了。时懿抱着嘉嘉往里走,视线落在楼梯上空,问:我妈在楼上?

向业的视线跟着她一起向上,嗯,她在书房里等你。顿了一顿,他视线下落,压低声音问时懿:你们怎么了?我看她最近心情都不太好。

时懿眉头沉了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把嘉嘉递给他,说:那我上去看看。

她伸手按在胸前,那里挂着一条她们一周年纪念日时傅斯恬送她的项链,步步向上,直到书房门口。她在门口静默两秒,抬手敲门:妈,是我。

方若桦沉缓的应答声传出:进来。

时懿推门而入,看见方若桦穿着长裙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正把膝盖上的册子合上,放到了茶几上,抬起头看向她。

时懿注意到,她刚刚在翻看的是存放她从小到大照片的相册。她强作镇定地走到了方若桦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不闪不躲,回应方若桦的视线。

方若桦脸色淡淡的,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深深的,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一样。

时懿僵了脊背,喉咙发梗,试图翕动了唇,随即又缄默了,垂眸由着她审视。

好几秒后,方若桦才开口问:吃饭了吗?

时懿点头:吃了。

你们辅导员给我打电话了,和我说了你在网上的作为,让我劝劝你。方若桦倒了一小杯茶,推到时懿面前。

时懿看着她,手指搭在茶杯上,根本没心思喝,绷着心神等待她的下文。

方若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倒边说:那件事,我这两天也有听说,只是没想到你有参与。帮助同学没什么问题,把握好分寸、保护好自己就好,我不干涉你。

时懿心情没有任何放松,干涩地说:谢谢妈。

方若桦手摩挲着杯盏,也不喝茶,也不应她。空气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时懿错觉她们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好像都染了情绪般,低沉沉的。

终于,方若桦低沉沉地再次开口:但是,他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

她抬眸,直直望进时懿的眼里,问:他让我留意,你在学校里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密,同学们都说,你们是同性恋。她越说声音越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隐含期冀,盼望着时懿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是不是真的?

时懿终于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仓皇地躲开了眼神,应不出一句是,更应不出一句不是。

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连气管的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眶也变得酸涩了。

她宁愿方若桦用更强硬的态度骂她,指责她,也不愿意她用这样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的期望神态面对她。

对不起。她艰难启唇。

方若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摸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得发白,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是傅斯恬吗?她问。

时懿承认:是。

方若桦五指包握住茶盏,杯沿顺着肌肤,深深地硌进了她的手心,茶水顺着她的手掌蜿蜒过她的手腕,湿答答的,像从她心里淌出的血。

从暑假里第一次在时懿卧室床头发现傅斯恬的照片开始,她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了,可直到这一刻,她发现,她还是太难过、太难过了。她知道为人父母应当明白,孩子从出生后就是独立的个体,父母不应该对他们有过多的寄望与要求。可是,她半辈子念着时懿、为着时懿,直到这一刻,还在为她考虑着,时懿明知道她是受着怎样的苦楚、抱着怎样的希望过来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接受这样的爱情,到底有没有一丁点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太让我失望了。她的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哽咽。

一瞬间,时懿从开始就忍着的泪落了下去,心如刀割。这一声失望,太重了。全世界,明明她是最希望让方若桦快乐的人了。她明明努力了那么久的。可她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咬着牙,哑着声,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

方若桦转开头不想看她,泪水簌簌地下落,她抬手飞快地擦拭。

时懿望着她,咬着唇,无声无息地跟着泪流满面。

好几秒后,方若桦很沉地吸气,像缓和过了一些情绪,回过头命令她:和她分手。

时懿一瞬间脊背绷得更直了,眼圈泛红,水光迷蒙的眼里满是愧疚,却还是坚定地摇头:对不起,妈妈,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做不到,又是这句话,时远眠也对她说过这句话,一边对她说这对不起,一边伤害着她、恶心着她,让她半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

方若桦太阳穴突突地跳,握着茶盏的五指愈发用力,胸口闷到发疼,才堪堪克制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不应该的,不可以,不能迁怒,不能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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