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一行白鹭 清明谷雨 6354 字 2021-01-05

殷淮这才正了神色,走过去一边为他抚背一边问他怎么了。

齐轻舟喉咙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又吐了好一会儿才停,宫人端来薄荷水漱了几次口才将胸口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压下去。

殷淮揽着他坐下,亲自给他擦干净手和脸,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齐轻舟一开始还不愿意说,被殷淮板着脸多问了几回才支支吾吾将今日之事吐露。

殷淮静了好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问:殿下是不是也觉得臣做错了?

齐轻舟摇头说没有。

只是微颤的眼睫与闪躲的视线被殷淮悉数捕捉眼底。

于是殷淮又问了一遍:说实话。

齐轻舟抿了抿苍白的唇,还是咬定没有。

殷淮甚至平和地笑了一下:难不成殿下与臣之间也要来虚意缝迎那一套了么?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齐轻舟呼吸重了几分,揪了揪衣袂,捋了一下思路道:我真没觉得掌印做错,只是

殷淮懂了,点点头:只是确实残暴无道是么?

齐轻舟不说话,殷淮就帮他说下去:让子望父死、妻望夫死,确实残暴如兽,不配为人,亦不为天容。

他语气平和地叙述,音调克制而冷静,仿佛在嘴里骂的不是自己,脸上甚至露出理解而赞同的神色。

齐轻舟心里被他说得难受,招架不住他这种以退为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话术,皱了皱眉辩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淮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说我理解的,不必勉强自己。

齐轻舟拼命摇头,着急解释道:掌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在想,在能确保达到围剿目的、斩草除根的前提下,让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小妇孺死个痛快是不是更好?

殷淮正对着窗,月光洒在他昳丽的脸上,如不染尘埃的嫡仙一般,完全与那片孤绝凄厉的哀嚎与血河沾不上边。

他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轻哂一声。

让他们死得痛快?

那他如何杀鸡儆猴、杀一儆百、震慑京西之周蠢蠢欲动的其他蕃地?

小皇子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凶恶与贪婪。

死算什么?

权势之下,多得是不怕一死的莽士与鲁夫。

殷淮刽子手当了很多年,最清楚人怕的是什么。

是让至亲至爱亲眼看着自己家人死去的悲痛。

与惨烈比直接处死他本身更令人生畏胆寒千倍万倍。

就好比,一个叛贼,自己死,痛苦是十分。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死,痛苦提升百倍。

再反过来,让他的妻儿看着他一点一点受折磨地死去,那他本人的痛苦是一千倍。女人的嘶喊和幼儿的啼哭都会像沉重锋利的侧刀般割破他每一寸皮肤。

殷淮没那么多空闲去日日处理这些断不上大也算不上小的事情,行事又向来果决利落。

他这个人又斤斤计较得狠,能有这么个威慑力更大、更有用的、一劳永逸的法子,凭什么要因着那点无用且伪善的仁慈去绕一条更笨更蠢成本更低的路?

那不是他的性格与习惯,若是他对异己都怀着这么一点妇人之仁那就身首异处八百遍了。

更何况,在东厂,比这残酷千倍百倍的极刑数不胜数。

他想让齐轻舟直面这残酷的世界,又想保有他骨子里那点珍贵的仁厚与良善。

想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又想他干干净净。

可他的周围,永远是一片血光与杀谬啊。

况且,这样说出来很像辩解。

像是在为自己的残忍找一个正当的理由,他还不至于那么伪善。

他本来也不习惯对别人解释什么,也不需要对谁解释,没有人受得起他的解释。

再说,他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更不曾想要过什么理解,他从不怀疑自己走的这条路,杀该杀的人,造别人不敢造的冤孽,也享别人望不到头的权势,这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子然一身在这条尸骨皑皑的血路踽踽独行时偶然捡到了一只对他露出肚皮的小狗崽,这只小狗很招人,对他毫无防备,又摇着尾巴说永远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他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平生头一回存了半分被理解与倾诉的希冀,不过如今来看,他不能奢望这世上有百分之百感同身受的美梦。

即便是承诺过要陪他的小皇子也会在现实的腥风血雨波涛汹涌面前对他露出质疑的眼神。

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殷淮头一次反省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当别人的老师,他回过头看齐轻舟,眼神里含着悲悯与遗憾,或许他也教不了齐轻舟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嗷,殷淮确实不是啥好人,月宫魔刹不是随便喊的(●●)这一次也不是什么误会,而是暴露问题,小朋友和大美人的价值理念、处事原则是有挺大差异分歧的。没有绝对的对错,不过想要心灵相通毫无隔阂地在一起还是需要彼此磨合、妥协,就看是谁为谁让步,让多少步的问题了!啵啵

第46章挑拨

齐轻舟看殷淮抿唇凝眉不语,沉默的眼神里翻涌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好像这个人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一慌提高音量,迫切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掌印为何一语不发?

话音刚落又暗自生悔有些无措,这话脱口而出实在太像一句质问。

他、他不过是想让掌印说句话而已。

齐轻舟受不了这窒息的沉寂,掌印反驳他、教导他甚至斥骂他都可以,唯有沉默不可以,也不要向他投来那样平静无奈又遗憾的眼神,让人心脏都缩紧。

殷淮被齐轻舟忽然起伏的情绪吓得怔了一瞬,看着少年气势汹汹的眼神,自嘲一笑,负手在背,低声自言自语念了句什么。

声音很轻,也含糊,齐轻舟听后却浑身一颤,血液僵凝。

这是殷淮授课时教过他的两句古训,书上没有,齐轻舟不知道殷淮是从哪里读来。

大致意思是君王高坐明堂,只想听子民称其仁厚有德,却不知底下治理的人手中要把刀磨得多么锋利才能堪堪稳住这安稳太平。

齐轻舟心里难受,被搅成一团,比今日在路上看见种种惨状时还难受。

原来掌印的一句话、一个皱眉就能比天下苍生受苦还让他难受。

殷淮看他脸色发青,额头冒汗,不知是因害怕还是厌恶,便收回了想要为他擦汗的手,喉咙滚了滚,自暴自弃低声道:臣无可辩解。

他不惯将疲态表露于人前,下一秒又恢复了无可挑剔犀利优雅的模样,下巴抬起,不可一世,朗声道:臣就是这么个暴虐阴险的刽子手,血腥缠身,人人唾骂,委屈殿下了。

他踏上这条路,是不能回头也没有尽头的,即便知道小皇子不赞同不理解他也不打算撂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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