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愣愣地问:换完之后呢?才两次啊?
李月驰不答,只是说:走吧,带你去转转。
唐蘅以为转转只是在院子里走两圈,却没想到李月驰推来了摩托车。
兜风啊?唐蘅有点惊讶。
嗯,李月驰说,在这等我。
他说完又进屋去了,很快端出一盆水,用抹布擦洗起摩托车。皮质座椅被擦得锃亮,连脚蹬都擦干净了,在阳光下反着一小片金色的光。
唐蘅看见他的额头亮晶晶的,出汗了。
李月驰跨上摩托,扭头对唐蘅说:来吧。
唐蘅挪过去,抬腿,双手扶住李月驰的腰。
坐稳了吗?
嗯。
他踩下油门,嗡地一声,摩托车驶出院子。时近正午,阳光明媚到唐蘅需要眯起眼睛,凉风灌进嘴巴鼻子,使得那股反胃感渐渐散去了。到处是绿色,树,草,农田,还有溪边一片一片的青苔。四下无人,唐蘅搂住李月驰,把脸颊贴在他削瘦的后背上。
李月驰!风很大,需要吼着说话,我们去哪!
李月驰不应,唐蘅便也不问了。山路起伏,有时颠簸得厉害,脚心传来阵阵痛意。后来唐蘅干脆伸直双腿,两脚悬空,感觉自己仿佛快要飞起来。
他闭上双眼,很希望摩托车永远不要停,他们永远飞驰在风中。
不过最后还是停了,唐蘅扒着李月驰不动,李月驰说:到了。
唐蘅说:抱一会儿。
于是他们就这样停住,唐蘅从背后环着李月驰,仍然双眸紧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阳光更加温暖,晒在后背上,几乎有些烫。四周静谧一片,既没有人声,也没有鸡鸣和犬吠。
风很大,但是并不冷。
后来还是李月驰说:下车吧。唐蘅睁开眼,眨了眨,发现他们身在山顶。这是很高的山顶,向下俯瞰,可见溪水蜿蜒,绕过点点村舍和片片农田。
唐蘅环视四周,问:这是最高的山?
这片最高的,李月驰望着山下,我小时候经常爬到这儿玩。
玩什么?
就坐着看,总觉得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李月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小学老师说县里建了电影院,我就很想看看。
唐蘅沉默。
李月驰把手伸进裤兜,掏出唐蘅的手机。
开机看看,他说,这里信号好。
唐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把手机带出来了大概是他进屋端水擦车的时候,原来他早有准备。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开机,李月驰说,早晚的事。
唐蘅接过白色iphone8,沉默片刻:那你回避一下,行吗?
李月驰痛快道:待会上来接你。
说完便走向下山的小路,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唐蘅将手机开机,果然,一条接一条信息弹出来。他全都不看,直接拨了蒋亚的号码。
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蒋亚的声音睡意朦胧:Hello?
说。
啊靠,唐蘅?!
嗯。
你他妈死哪去了!
我在
老子急得都要报警了!蒋亚大骂,前脚帮你检测出安眠药,后脚你他妈失联,怎么回事啊?!
我在贵州。
我知道啊!
我见到李月驰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唐蘅说:蒋亚?
你不是去出差吗,蒋亚的声音变得急促,你怎么见着他了?啊?怎么回事啊?
唐蘅思索片刻,决定从最重要的事情说起:我们又在一起了。
蒋亚:
不过,唐蘅补充道,是我单方面认为的。
别开玩笑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像在开玩笑吗?
唐蘅!
我给你说一件事。
李月驰肯定不同意!
对,唐蘅望着远处深蓝的天际线,他不同意。
是吧,你看,既然他不同
你也知道对不对?
什么?
田小沁被我大伯强暴。
我就是给你说一声,你愿意的话,帮我转告安芸,又一阵山风吹来,唐蘅忽然感到无比平静和镇定,我要回武汉。
唐蘅买了从铜仁到武汉的高铁票,然后手机关机。
他席地而坐,凝视着半山腰的树影,随着太阳的偏移,那影子也被一点一点拉长,他想这情形李月驰一定也见过。
他不知道李月驰坐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唐蘅。身后传来遥遥的呼喊,唐蘅转身,看见李月驰向自己走来,他身后尽是连绵的蓝天白云,好像他是从天空中走来的。
虽然他下巴上有凌乱的胡茬,也许两天没刮了。他的T恤灰中泛白,已经穿了很久。他太瘦,瘦得显出几分萧索,令人不忍心看他站在风中。
李月驰走到唐蘅面前,唐蘅望着他黑黝黝的双瞳。六年过去了,他入过狱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好像什么都变老了,只有他的目光不变。
唐蘅说:我要回趟武汉。
李月驰说:不回行不行?
唐蘅说:不行。
李月驰沉默半晌,说: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改变不了,至少能想起来,唐蘅顿了顿,你知道吗?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来贵州,我不知道的就永远不知道了,我忘了的也永远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