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着眉头,看着金簪,道:我就去瞧瞧真正的勾人是何模样,如此我方能知皇后是何居心。
说罢,顿了顿,又认真地添了一句:这是正事。
说完了这一句,倒不那么惶然了,只是心中一下子空得厉害,她将金簪收回袖中,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空荡荡的戏台出神。
玄过的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回来了。
明苏也未多言,起身出宫。
这两三年间,京中盛行文人风气,不止是舞文弄墨、吟诗作画,狎妓淫乐更是蔚然成风。
故而京中颇有几家妓馆开得红火,馆中也养了不少才貌皆备的女子。
玄过选中了一家,先派了人去向妓馆中的管事知会一声。
鸨母早早便在门前候着了。
信国殿下好女・色,是人尽皆知之事,明苏今日来,便未更换男装,她到时,日暮将至,天边半明半暗,正是妓馆开始热闹的时候。
玄过想得极好。
他起初也思虑过,不必去妓馆,命人搜罗些女子领到府中,任由殿下挑选也就是了。
可转念一想往日底下献上的那众多美人,殿下就没有多看一眼的,便觉行不通。
毕竟野花若是摘好了捧上来,便少了野趣。殿下亲自往野地里采摘便不同了,新鲜的野花,开得或娇艳或野性或含苞待放,一掐花茎,嫩得出水,采下时还会娇羞低头。
光是想象,已叫人酥了半边骨头。
鸨母跟在明苏边上,她接到信国殿下将要驾临的消息时,别提多高兴了。
倘若信国殿下能成她这儿的常客,那还有什么愁的。
可眼下殿下来了,鸨母的高兴劲反倒消了大半,她也不敢凑得太近,抓着她的帕子,小心着道:殿下,楼上雅间已备好了您去看看吗?
明苏沉着脸,并不答话,这家妓馆虽不及教坊雅致,但也颇善营造高雅,往来的俱是风雅之士。可再是风雅也是妓馆,客人来此,是寻欢作乐来的。
明苏一踏入大门,便闻得一曲靡靡之音,那边几名男子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怀中各抱了名女子,那些姑娘也不安分,或者往人口中塞吃食,或倚在人怀中娇笑奉承。
这般情形,明苏那年去教坊便见过的。五年过去,竟无半点长进。
明苏很是不悦,一言不发地往里走。鸨母也见此也不敢再多话了,忙稍稍往前走了半步,在前带路。
招待信国殿下的雅间自是最好的。且鸨母想着殿下虽喜好女・色,可到底是女儿家,想必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专令人将头收拾了一番,以清雅为要。
明苏踏入雅间,见里头并未点什么熏人的香料,布置得也算文雅,放的花瓶是青花瓷的,很是素雅,挂的两幅字画,一是前朝诗人的名作,写的是将军出塞的壮丽之景,一是大雁南飞图,倒不凄凉反而大有秋日的清朗之气。
她沉着的脸色舒展了些,在桌子边上坐下了,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地敲击桌面,又四下看了看。
她心情转晴了,鸨母则是快吓死了,她在门外恭维着玄过,又向她讨教:方才您传话,令各色风情的姑娘都来一个。可您瞧,殿中这气势,我哪儿敢呀。
万一进去的姑娘有殿下特别不喜欢的,我这妓馆还开不开了。
您行行好,小小地透露一些,殿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殿下喜欢郑小姐,你能给变出来?玄过心下冷哼一声,道:让你如何行事,你便如何行事。恁的话多!
他自九年前到殿下身边服侍,跟了殿下这么久了,对殿下的喜好自是有些了解。
可在这情字上头,任凭他如何仔细回想,除了郑小姐,便从未见殿下对旁的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多过半分不同。
故而,他细细一思量,兴许殿下自己都不知喜欢哪样的。
干脆都来一个瞧瞧。
鸨母见他这般说,也只得听命行事。
将安排好的女子,一个一个地往里送。明苏一个一个地看,每看一个便皱一下眉,这些女子非但不会勾人,且还老奇奇怪怪地冲她笑,盯着她,还有两个,竟还往她身边挤,那身子好似没骨头似的。
明苏不喜欢,大多只看上一眼,便令人退下了。
鸨母愁得连连叹气,将最后一名女子送了进去。
最后一名女子,是馆中最负盛名的女子。她家原也是官宦之家,十来岁父亲坏了事,问斩了,家中虽未被牵连,可境况却是一落千丈,落井下石的,趁机欺凌的,母亲得了重病,无延医之资。
她便干脆卖身入了妓馆,得了一大笔银钱,全部给了家中,自己则成了这妓馆中的花魁。
于是她那周身气质便与其他女子不同。
入门来,她先盈盈行了个礼:拜见殿下。
声音柔媚,又不造作。
明苏依旧坐在桌边,道了句:免礼
女子便直起身来,她也不惧,笑眯眯的,亲自替明苏倒了杯茶,正要开口,明苏认真问道:芳龄几何?
女子笑着答道:小女子二十一了。
明苏有些惋惜,二十一啊。可惜,阿宓今年二十四了,二十四才是最好的年华。如此一想,她又有些怔然,皇后似乎也是二十四。
女子见公主有些心不在焉的,倒也没有不自在,自顾自地说道:殿下可要听琴?
这馆中的女子大多会些才艺,她的琵琶与琴都弹得极好。
明苏摇了摇头,阿宓的琴音是最好的。她听过最好的,自然就听不惯其他了。
那殿下可要饮酒?小女子去令厨下上几道菜肴来?我们这儿有道芙蓉鱼骨,可是京中一绝。
明苏想也没想又是摇头:孤不饮酒。
许多年前一回宫宴,五皇子使坏灌她酒,她险些过饮,阿宓便与她说过了,若是不是非饮不可,能不碰酒便不碰酒。
这些年她要交际,时常赴宴,却一直记着这句话,能不碰酒便不碰酒,故而,那么多场宴饮下来,她多数是沾唇而已。
她记着郑宓的嘱咐,倒使得女子为难了,想了一想,大着胆子,在她边上坐下了:殿下无意饮酒,那不如与我说说话。
明苏这时想起她来妓馆是做什么的了。她转头看向女子的眼睛。
明苏生得实在好看,乍一看过去,竟使得女子脸一红,下意识地便使上了勾人的本事,一双水眸妩媚娇羞,还微微地低下了头,微不可闻地唤了声:殿下
殿下没有应,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看了好一会儿,方转开眼,既不温柔,也不悱恻,并不勾人。
明苏在想,她为何要来妓馆,原是想看一看什么是当真的勾人。可她一个个看下来,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像郑宓。
她觉得有些无趣,起身欲走了。
那女子看出来了,只当不知道一般,说道:家父原是朝廷命官
明苏一听,就想,原来你也是犯官之后,便又停下了。
她心中怨极了郑宓,可看到与她相像之人,又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倒不是再寻替身,而是她有一个没来由的执念,她对与郑宓相似的人好一些,多攒一些善念,那阿宓逃亡在外,所遇上的人,兴许就能对她多一分善意。
这二者间其实是没联系的,可明苏也不知是为什么,偏偏就连了起来。
女子讲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来来回回,很耽搁功夫,明苏干脆不走了,自衣袖中取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本子,又命取了笔墨来,坐在桌前开始在本子上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