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电话,他听到了林见汐的呼吸声,平静、和缓,像是一味解药,妥帖地安抚住他翻腾的心跳。
但是没多久,这味解药就不奏效了。
饥肠辘辘的困兽哪里是摸不着的呼吸就可以满足的?
理智和感情互相拉扯,他就是那棵被它们争着谁先锯断的树,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不讲道理地恨起了罪魁祸首,即使他无辜得不能再无辜。
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真的和你一个户口本的亲兄弟,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一个会喜欢你的外人。
我不是你弟弟,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请个假回家一趟,又一次接到江遇打来的电话,挂断之后,林见汐忽然凭空生出一种强烈的担忧感,他干脆站起身,请求似的拍拍方绍的肩膀,说走就走,利落得让人措手不及:不过我还没告诉辅导员,你去帮我说一下。
方绍凌乱了:不是,你这也能算请假?
谢啦,回来请你吃饭,拜拜!
某人已经飘出三里地了,只有余音绕梁不绝。
与此同时,江遇也逃了课,买了最接近的一班飞机票,来到林见汐所在的城市。
茫茫人海里,他们两个人仿佛互相吸引的两只萤火虫,向着彼此的方向游去,可又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世上那么多在人来人往中重逢的故事,他们却连相遇都触不可及。
这是江遇第一次来到林见汐的学校,但他早已在脑海里将这片土地构建过许多次,明明是初来乍到,却半点不局促。
他买票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看见他,无论如何也想看见他,所以他来到这里,他知道林见汐的班级,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他站在教室外等了又等,等到那一腔不知因何而起的热血冷却下来,他一边惶恐于要怎么解释突如其来的到访,一边茫然地想,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他是偷懒了,还是去见别的什么人了?
江遇心不在焉地随手拉住一个人,问:我请问,林见汐怎么还没来?
那女生似乎早就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笑眯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出去约会了吧。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女生是看他长得帅才会多问一句,但她没想到,问完之后,这个男孩子脸上居然会露出被雷劈一样的惊慌表情不至于吧,她有这么吓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江遇轻声说:不用了,谢谢。
林见汐下了飞机才发现江遇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一排红色未接几乎要拉不到头,他深深蹙眉,走到一旁打了回去。
电话一秒接通,快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那端专门等候铃声响起。
哥哥。
林见汐一下放轻了呼吸,他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向窗外,昏暗的夕阳快要彻底沉没进地平线,但灯光亮了起来,没有人会再因为没有太阳而中止奔波。
他张了张口,想叫弟弟,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称呼似乎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他只好轻轻说道:江遇你哭了?
他都快要忘记江遇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哪一年的事情?是他皮着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年?还是玩捉迷藏,他躲到家里鲜少有人去的四楼储藏室,江遇找不到他、急得到处乱转边哭边找的那年?
无论哪一年,都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江遇只有小时候爱哭,长大了就越来越有向冷酷冰山转型的趋势,以至于他都忘了,他是会哭的。
林见汐空着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又松开,你在哪?
我我在
你别哭了啊,乖,我马上就去找你。林见汐转身向外跑去,不小心撞了人也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匆匆的对不起。
我怕我好怕啊,哥哥江遇顾不上擦眼泪,反正天黑了,夜晚会盖住人间一切伤心事,没有谁会在意一个路人因为什么流泪。
别怕,林见汐无限温柔地、无奈地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第19章
没接到电话前,江遇再怎么委屈,也不至于哭出来,他早就在漫长的暗恋里学会怎么自我调节了,但是听到林见汐的声音,他突然失控了。
那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强大到他根本没法控制的失控感,仿佛深夜行驶的火车不自觉偏离轨道,眼看悬崖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拉下刹车装置。
当他置身一座陌生的城市,周遭都是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陌生人,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他只有林见汐了。
别人在这个年纪,有父母有朋友,逢年过节还能在狐朋狗友群里吐槽似乎永远跟不上时代的亲戚,但他没有,他没有受了委屈就能躲起来的家,也没有朋友。
他从前不觉得没有朋友是件寂寞的事,他有哥哥,可是如果哥哥有一天也被抢走了,那他怎么办呢?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唔你现在在我学校附近?林见汐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可是我回来了啊。
江遇怔了怔,心跳似乎暂停了一秒,而后又以更加急切的速度跳动起来,璀璨的霓虹灯尽数在眼前模糊,他看不清、也听不见,浑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一部小小的手机里:你为什么回去啊?
是因为我吗?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近乎贪婪地等待着答案,想要听见,又害怕听见。
因为你啊,知道江遇在哪,林见汐也不着急回家了,悠哉悠哉地买了一罐饮料,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易拉罐,修长的手指勾住拉环,轻轻一拉:我直觉你在想我,所以特意赶回来了。我猜的对不对?
他说话的声音含着笑意,是典型的哄孩子的语气。
所有的贪念尘埃落定,好了,江遇,你已经有这句话了,你已经得到足够多了,不要再幻想其他的了。
江遇喉结滚动几下,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对。
那现在怎么办呢,林见汐问:小朋友,你是要在那里等我回去,还是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等我回去,江遇轻声回:行不行?
我等了你那么多次,你也等我一次,行不行?
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温柔的叹息:好啊。
初夏的阳光还不至于晃眼,但是从出租车里出来的时候,江遇还是恍惚了一下。
他近乡情怯似的,在林家院子外看了半天,然后轻悄悄上楼,推开林见汐的房门,发现他没在自己房间里。
他又走回自己房前,手按在门把手上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匆忙推开门。
林见汐坐在椅子里,听到开门声,转过脸,对他笑了一下:回来啦?
他的神色很正常,语气也正常,看不出、也听不出一点异样。
江遇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哥哥。
他现在就像个作业没做可是老师已经随机检查到他前一位的倒霉学生,紧张到连头发丝都冒着心虚的气息,眼皮半垂,根本不敢直视林见汐的眼睛。
欸,林见汐应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