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束手无策?他怒道。不过区区风寒,连这都束手无策,太医院养你何用!
祝太医连忙磕头:回陛下!世子殿下这病,分明不是风寒啊!
清平帝问:那是什么?
祝太医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不动声色地和清平帝身后伺候着的聆福交换了一个眼神。
殿下这症状应当是遭了秽物相克,是撞了邪祟!
邪祟二字落定,整个宫室中落针可闻。
清平帝缓缓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祝太医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
微臣说,殿下这是是撞了邪祟。
聆福手一抖,手中的茶壶撒了一片水渍在桌上。
清平帝抬头看他,就见站在旁侧的聆福瞳孔震颤,小声道:陛下,腊八那日钦天监!
话说到这儿,他便一脸惊惧害怕,像是不敢说出后头的话一般。
可不必他说,清平帝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腊八那日,钦天监说,煞星异动,将出祸患。而灵台郎测算的祸患期限,就是在新年之前。
今日腊月三十,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清平帝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既然这样,君怀琅撞的邪祟可不就是薛晏吗。
他本就和薛晏同在鸣鸾宫,走得近,又不是有真龙护体的皇家子嗣。前些日子还听闻他有梦魇的病症,今日,他也是和薛晏独自外出,才撞的邪。
清平帝陷入了沉默。
你所言可真?片刻后,清平帝沉声道。如有半句假话,朕诛你九族。
祝太医深深磕头,以表他不敢欺瞒皇帝的诚心。
那你说,该当如何?清平帝又问道。
祝太医磕头道:陛下可遣人去钦天监,看看何人有驱邪的本事。
就在这时,聆福躬下身,对清平帝低声道:陛下,不如将灵台郎请来?
清平帝抬头看向他。
就见聆福说道:陛下,这卦象,是灵台郎占出的。奴才又听说,他当年跟着他师父上玄真人云游时,也学了治病的本事。听闻他烧出的符水,只需给人灌下一碗去,什么疑难杂症都可治好,邪祟也近不得身。
清平帝问:当真?
聆福伺候了他真么多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清平帝这是动了心。
他连忙点了点头:陛下将他召来一问便知。
清平帝闻言,垂眼沉吟片刻,便要点头。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太监的通禀:皇上,五殿下求见。
一时间,宫室中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聆福和祝太医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便都将目光投向了清平帝。
就见清平帝神色变了变,说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应诺,将薛晏领了进来。
他身上的衣袍仍旧没换,但在有地龙的屋子里熏了半夜,也已经半干了。只是远远看去,仍旧是狼狈的,一看就知道落过了水。
清平帝莫名有些心虚。
只要第一次注意过他的长相,清平帝就很难将薛晏和容妃割裂开。一见他,他条件反射地就会想起容妃当年的音容笑貌,若再多看几眼,又能发现,他又有哪儿也同容妃长得相像。
薛晏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来。
起吧。清平帝道。夜里寻朕,是有何事?
薛晏抬起头看向他,神情平静,并没有半分倨傲的神色,却打骨头里都透出一股不卑不亢。
回父皇,儿臣方才听祝太医说,永宁公世子是撞了邪,便特来求见父皇。
谁都没想到,他会将这件事大大方方地亲口说出来。
这话即便要说,也是大家心知肚明就可,自然不能这般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地讲。
方才还下定决心,要给君怀琅灌符水的清平帝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随口猜测,当不得真
薛晏却像没听到一般,接着说道:儿臣自知,宫中的邪祟唯独儿臣一人,因此永宁公世子的怪疾,定是因儿臣所起。
他轻描淡写却又笃定地开口,反倒让清平帝心下有两分难受。
哪儿有孩子会这般直言自己是邪祟呢?
更何况,大雍本就重儒学,轻佛道。清平帝迷信,同懂行的人私下说说也就罢了,真教这当事人亲口直言不讳地讲出来,就显得他有多荒唐似的。
清平帝自然不愿承认自己荒唐,一时间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
接着,他就见薛晏俯身,冲他磕了个头。
儿臣请旨,自去宫中佛堂为永宁公世子抄《度厄经》百遍,以镇儿臣身上邪祟。永宁公世子仍旧服药,若待明日仍无法治愈,儿臣再向父皇请罪。
清平帝愣在原处。
他又听薛晏接着说道:若有半点差池,儿臣一力承担。
清平帝片刻都没有言语。
他不得不承认,跪在那儿的,是他和容妃唯一的孩子。可这孩子却受上天苛待,非成了降世的煞星,生来教他父子相妨。
如今他这么请求自己,清平帝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
片刻后,他说道:就如你所言。去吧。
旁边的聆福吓了一跳,又看了祝太医一眼,上前道:陛下,那灵台郎?
清平帝摆了摆手。
等到明日,若再好不了,再去请他。他说道。
其实也是他心里在赌,想看看这抄《度厄经》的法子,能不能镇住薛晏身上的煞。
若真的能行,自己不是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吗?
他没看见,在他身侧的聆福紧张地看了祝太医一眼,而祝太医回了他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不过这一切,都落在了薛晏的眼中。
那双眼,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在那看不见底的深处,却卷集着骇人的惊涛骇浪。
第51章
佛堂里并没有烧地龙。
薛晏身上的衣袍已然换了一身,干燥洁净,缀着厚重的皮毛。进宝没有伺候在侧,他独自一人,跪在佛前的案边抄经。
佛像前的烛火静静地燃,照在金身佛像安详慈仁的面容上。窗外隐约传来一声一声的木鱼,安静空灵,像是今夜宫中的闹剧,皆与此无关一般。
一盏烛火被放在了薛晏的案头。
薛晏抬眼,就见桌边站着个小和尚,看起来面容年轻,最多也就十来岁。
这小和尚,正是千秋宴那天,君怀琅来给自己送衣袍时,在这儿守夜的小和尚。
见薛晏认出了自己,那小和尚微微一笑,冲他合十,行了个佛礼。
施主不必担忧,只要心诚,您所要保佑的那位施主,定会逢凶化吉的。他声音平静安然,伴着一声声的木鱼,恍然如天际传来的佛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