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三年前,顾家用自己的命去骗盛霁松时,就已经在把他推向死亡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才设想了个开头,心脏就突突地疼了起来,整个人都陷进无目的的慌乱中,竟是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起。
齐伯走进屋,告诉他:“盛先生跟他们走了。”
顾韫如梦初醒,他跑到门口,花园里果然没了人影。
“背叛联盟是大罪,盛先生糊涂啊!盛家完了!”管家长吁短叹,老态毕显。
几个家仆眼看盛家要倒,成群结队地提解聘,齐伯是盛家的老人,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但也替这些想走的人盖了解聘的章。
人一点点散去,等江徵在风中回过神来,客厅里只余一个年老的管家,满屋凄凉。
他要盛家门庭败落,眼看着是成功了。
第71章没人够资格拦你
两条街之外的陆执墨第一时间获知了盛家的情况,猝不及防的变动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比起其他谋划部署,他更担心顾韫的安危。
刚配好枪准备亲自去盛家接人,就见顾韫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小韫!”陆执墨小跑过去迎:“你没事吧?!”
顾韫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质问:“是你把那些证据交上去的?!”
陆执墨见他毫发无损,终于安心,同时又有些苦涩:“你这么在意盛霁松的死活?”
“你回答我的问题!证据是不是你交的?!”
“是。”陆执墨直言:“你让我收集那些资料不就是想看皇室和盛家狗咬狗吗?”
“可我明明让你找个合适的时机!”
“...小韫啊,你是不是舍不得了?我早料到你会心软,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下得去手把人往火坑推?”
陆执墨这句话基于这三年的相处,如果往前追溯十几年,他不会这么看顾韫,毕竟他十岁那年就意识到顾韫是个被宠到有些自私的人,损人利己于他而言是常规操作,但就近这三年的相处,却让陆执墨彻底改观,他愿意相信,从前的偏见是误会一场,顾韫骨子里就是善良的,哪怕这股善良是后天形成的。
“握着一把刀又不能捅过去真是难受。”他说:“我实话告诉你,这些资料,一个月前我就让人匿名投递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你...”
“你别这样看我,是夜氏下的命令,南北必有一战,昼南内乱可以给夜北带来多大的可乘之机你应该也清楚,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私情,虽然我确实看不上姓盛的。”
陆执墨扶着顾韫瘦弱的肩膀:“你也是夜北人,你应该把联盟大义放在个人私情前,明白吗?”
“.......”
江徵简直受够了“联盟大义”四个字,真论起来,昼南夜北都不算他的母国,他6岁被昼南的人贩卖到夜北,在特情处一待就是十年,然后被外派到昼南十处,从始至终,他都被一道又一道“上级指令”摆布着,不配具有任何自主意识,在特情处受的教条是“夜北至上”,在十处受的教条是“昼南至上”,两者立场根本对立,但都强调“联盟大义”,可他脚下本该连着家园母国的根是断裂的。
所以去他妈的联盟大义!!江徵从来没有把这两个联盟视为家园,凭什么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牺牲,死过一次还不够吗?一条贱命被利用了三年还不够吗?!
他看了一眼陆执墨,觉得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和三年前的盛霁松简直一模一样,一样地令他讨厌,顺带就想起了三年前盛霁松的所作所为,挤压在心口的忧虑散得一干二净。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软什么。
“我不在意盛霁松的死活,更不在意夜慈要做什么。”顾韫打开陆执墨的手:“随你们便吧,这一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转身要走,陆执墨拉住他的胳膊:“现在情况不明,你别回盛家了。”
怕顾韫不听,又说:“如果你一定要回,我会派人去盛家门口守着。这个时候,盛家出现夜北的军队,恐怕更会让人非议。”
“......”
顾韫留在了陆徵墨这里。
不管事态如何严重,到了晚上,总该有消息传出来。
陆执墨联系了一早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派去探查情况的下属回来禀报说,宫殿内外戒严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韫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啪啦一声,陆执墨让下属退下,招手叫人来收拾地上的碎片,他把顾韫搂进怀里,抱着他,拍他的背:“相处三个月的人要死了确实会不忍心,你可以小小地担心一下,但不要过度牵动心神,身体最重要。”
顾韫试图把陆执墨的话听进去,但这一切都显得徒劳。
陆执墨想亲他的额头,顾韫避开了。
他在盛霁松面前不断强调陆执墨未婚夫的身份,并不代表他内心真是这么想的。
脚踏两只船这种操作,他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去,也就只能做个“嘴强王者”。
陆执墨见他躲避,隐隐有些失落,却没有明着表现出来,地上的热咖啡已经被收拾干净,陆执墨不想让他提神忧虑,就想去泡杯牛奶把人哄睡,顾韫拒绝了,他怕自己拿不稳再摔一个杯子。陆执墨刚要说什么,忽然被他耳朵里的耳机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他撩开顾韫的头发,碰上了耳机的一端,居然被烫得缩回了手。
顾韫才记起盛霁松的这个礼物。
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含糊道:“一个蓝牙耳机。”
陆执墨:“这耳机在发热?”
“嗯?没有啊。”顾韫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陆执墨把指腹被烫出来的水泡亮给他看。
顾韫:“..........”
“他可能出故障了。”他下意识要把耳机摘下来。
【不要抛弃我。】
一道机械的女声在顾韫耳边响起:【我的职责是保护你,顾先生。】
【任何身份危险的人触碰我,都会受到烫手或电击等不同程度的警告。】
【顾先生,你不用开口说话,我能想你心中所想。】
【你不希望我暴露在陆执墨面前,但他已经起疑了。】
【现在拿出你的手机,再把我摘下,交给陆执墨。】
顾韫下意识拿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歌——然而他今天一整天都没碰过手机。
【现在可以把我交给他,打消他的疑虑。】
耳机被摘下来,交到陆执墨手中,他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其外观平平无奇,材质看着有些特殊,是微纳米质地,但也不算罕见。耳机塞入耳朵片刻后,陆执墨摘下来,还给了顾韫,他笑着道:“你居然喜欢摇滚乐。”
“.......是啊,我...很喜欢。”顾韫硬着头皮认下了这个奇怪的喜好。
耳机重新回到他的耳朵里。
音乐已经停止:【我有很好的伪装功能,不用担心泄密。】
“........”
顾韫坐到沙发上,耳机的声音一直在响:
【我能想你所想,也能明白你的口是心非。】
【你很怕大哥死去。】
“........”
【盛先生让我称呼他为‘大哥’,实则我该喊您一声‘大嫂’】
“.......”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感觉到你有点不高兴。】
【他不爱你,你不高兴,他爱你,你更不高兴,明明担心他的生死,却刻意表现得冷漠,人类真复杂。】
【我的系统读心术该升级了,我无法读透你。】
“.......”
顾韫一个字未说,AI却像个话痨一样唠个不停,偏偏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
夜幕降落时,城中忽然骚动起来。
陆家庭院临近市中心,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捕捉。
顾韫开门走到院子里,看到不少人的屋顶亮起了火把。
“发生什么事了?”
陆执墨也没弄清楚状况,但见众人都站在楼顶眺望,便猜到得到高处才能一探究竟,顾韫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小跑到陆家的三楼楼顶,极目远眺,视线越过城市灯光,落在远处的一块空地上,那里有个木架,上面不知挂了个什么东西,在夜风中孤单地晃来晃去,像块菜市场待卖的猪肉。
“那是什么?”
他实在看不太清楚。
陆执墨放下望远镜,道:“是个被绞死的人。”
顾韫抢过望远镜,才辨认出那块“猪肉”是个四肢齐全的人,架子则是原始的绞刑台。
“昼南皇宫中设有一处绞刑台,绞刑台位置特殊,一旦有罪犯挂上去,整个城市的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绞刑不仅是死刑,更是一种变相的凌辱,罪犯会在绞刑台上挂到风干为止,全城的人都将被迫围观这一过程,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陆执墨说:“这种刑罚在昼南一般只针对,叛国重罪。”
望远镜从顾韫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陆执墨只差挑明说被绞死的是盛霁松了。
顾韫像被抽了魂魄般,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忽然冲下楼,速度快得连陆执墨都没反应过来,等追到楼下,顾韫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枪。
“小韫,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陆执墨吓了一跳,他从未见顾韫拿枪,而且他印象中,顾韫也不是会用枪的人。
“我要进宫看看虚实。”顾韫不管不顾地往门口冲,陆执墨拦住他:“如果盛霁松真地已经被绞死,你现在过去就是撞枪口。”
“也...也不一定是他,我去看看,我亲眼去看看。”
“别傻了,叛国这种罪,除了他还有谁做得出来?”陆执墨逼他接受这个事实:“盛霁松死了,他死了!”
顾韫砸下两颗泪珠,抬眼时眼眸湿漉漉的:“就算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看,你让开!”
陆执墨眼见着拦不住,有一瞬间真想把顾韫敲晕了关起来,可他下不了手,他做别的事情雷厉风行,碰上顾韫就优柔寡断,连让他疼一下都舍不得,看到他哭就完全没了原则——哪怕顾韫这两颗泪是为了盛霁松流的。
“你一定要去,我就陪你。”
他调了十几个精干的便衣下属,派了两辆车往宫殿而去。
一路上,顾韫都像是失了神一样,眼角始终是湿的。
陆执墨心塞不已:盛霁松最好是死了,他要是没死,岂不是白费小韫伤心?
从陆家去宫殿,要经过三条大街,陆执墨注意到,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了。
他手下的一个副将在电话里请示他是否要采取相关行动。
陆执墨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顾韫,叹了一口气,只让他先按兵不动,皇室具体什么情况,他也无从获悉,而且顾韫如此难过,他实在没法分心去搞事。
十五分钟后,车停在宫殿外,如前所料,外头站满了步兵。十步一人,个个手持自动步枪,枕戈待旦。
这自然不寻常。
如果不是概率极小,陆执墨都要怀疑昼南皇室正在发生宫变,外表风平浪静,内里血雨腥风!
车一停稳,顾韫就跳了下去,夜风吹起他的金发,露出清白的面容,他顾不上任何防备,比陆徵墨手下的精锐跑得还快,门口的步兵见有异样,立刻将枪对准闯入者。
黑洞洞的枪口成排布开,顾韫并不畏惧,为首的步兵让他离开。
步兵:“没有上级命令,我不能放行,请你回去,再上前一步,枪弹无眼。”
与此同时,陆徵墨也带着人来到了顾韫身后,大有一副给顾韫撑腰和对方对峙的架势。
顾韫一句话都不想再周旋,他只想去绞刑台看看,是死是活,有个答案,这就是他当下所求。
于是不顾对方警告,向前又迈了一步,步兵首领向天空鸣了一枪。
枪声震耳,顾韫心口疼了一下,但没有之前那样吓得脸色煞白——也可能是因为他脸色本就苍白。
【停下吧。】
飞棘:【你会有危险。】
陆执墨也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再上前。
顾韫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步兵领队见他不退缩,挥手下令。
风停了一会儿,因此扣扳机的清脆声格外有存在感,然而没有一颗子弹发出来——和上次一样,枪哑火了。
【我的核心程序是保护你。】
飞棘:【顾先生,做你想做的事,没人够资格拦你。】
“...谢谢。”
这是顾韫和飞棘说的第一句话,他抹掉眼泪,在所有人都懵逼的时候,独自拨开步兵的防线,畅通无阻地进了宫殿大广场。
眼前建筑高耸,金碧辉煌,广场宽阔,却像个荒芜的沙漠,他不知道该走哪个方向,这时,东边走出来一个人。
顾韫迟钝地朝前走几步,待看清了来人,脚下加速跑了起来。
盛霁松险些被含泪冲来的糯米糍扑倒在地,还好他下盘稳。他抱住顾韫,只感觉肩膀立刻湿了一片,顾韫在他耳边抽泣得厉害,一边哭一边用拳头锤他的后背,力道大到可以生生砸凹一颗煮熟的汤圆!
盛霁松由他捶打发泄,待顾韫哭够了,他松开怀抱,温热的手抚上顾韫的脸颊,替他抹了满脸的泪,声音柔如春日夜晚的凉风。
“小韫。”他迎着顾韫满眼泪光:
“我要跟你离婚。”
第72章净身出户
“你...你是怕拖累我吗?”
巨大的起落让江徵忘了所有是非,居然下意识替盛霁松找好了借口,但他自己毫无所觉,不仅本能地体谅他,甚至还想扛下这一切:“我可以帮你,你跟我回夜北...”
“你伪装了这么久,累不累?”盛霁松打断了他的话,江徵后背一僵,一时没能明白“伪装”的深意。
盛霁松:“我和特情处私连的事情,除了夜北皇室,唯二知情的就是顾家,能拿到那么多机密往来记录,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面对八九不离十的指控,江徵却莫名松了一口气——也对,他怎么可能往那个方向想。
“你知道这些证据能要我的命,所以把它们送到欧阳宏手中,你如此恨我,恨到想让我死。”盛霁松看着顾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先在我背后捅一刀,再来装救世主,顾韫,你是打从心眼里把我当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