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建威大将军李重山,已非当年的马奴李山。虽然淮阳远离皇城,但建威大将军残暴之名,已然传遍各处,他二人自然知晓。江逝水一直知道他不太喜欢梅疏生,今日这样一闹,便更要把人暂时送到别院去。
梅疏生来江府,倒也不是江逝水说的那样来拜访。淮阳天气暖和,他是来养病的,养腿上的病。
他往上拽了拽盖在腿上的绒毯,轻声提点江逝水:他分明不喜欢你那副模样。不论是为自保,还是为淮阳百姓,你要当心。
我知道。
若无要紧的事情,也不要到别院来看我。
我知道。
江逝水语气平淡,只是握在轮椅上的手抓紧了。
马车已在偏门外等候,江逝水将人送上马车,乘着月色,马车轮子在雪地里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梅疏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千万当心。
目送马车离开,江逝水一转头,看见建威大将军带来的人已经接替了江府的护院,在围墙外巡逻。
他拢了拢身上衣裳,准备回去。
*
夜深,李重山睡在江逝水从前的房里,躺在他从前睡过的榻上。
但是这间房里,没有一点儿江逝水的气息。
把房里的东西换过一遍之后,底下人又在各处熏了安神香。平素他不闻着安神香就无法入睡,今日却只觉得这种味道让人心烦。
有无数个夜里,都是江小公子躺在这张床上,李重山在外边敲窗户,听见小公子哼唧着应了一声,就翻窗进来。他在上床之前把脏衣裳脱下来,洗脸洗手,然后爬上榻,盖着被子和小公子说话。
两个人说些闲话,说明天要去哪里玩儿。说着说着,就挨在一起睡着了。
那时江逝水的房里也没有熏香,睡梦里的李重山却总是嗅见一种甜面粉的香气,属于粉团子的香气。这就是江逝水的气息。
而在梅疏生头一回来江府之后,这种香气就变了。
他教会江小公子,体体面面的世家公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江逝水也学得很快,开始拾起经卷与笔墨。此后李重山夜里再来寻他,他就不是躺在床上困得哼唧,而是坐在案前看书写字。
夜里江逝水念书,李重山就坐在一边。他不会伺候笔墨,只是坐着看。江逝水要教他,他也不肯学,只是坐着,如同被罚静坐。
粉团子的香气混了一半的墨汁气味。江逝水与梅疏生都说有墨香,李重山只觉得难闻。
如今连混了墨汁臭气的味道都没有了,闻惯了的安神香让他觉得厌烦。
李重山翻身坐起,从榻前拿出那个莲花玉盒,往手心里倒了几颗红色药丸,仰头咽下。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十指微张,掩在面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脆站起身。
*
主院里早熄了灯,只有檐下灯笼发着幽微的光。
江逝水睡眠浅,窗外传来的响动将他吵醒,他掀开帐子望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就倒回去睡了。
回笼觉总是睡得格外沉一些。江逝水再醒来时,是被手指上传来的触觉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惚看见有个人坐在榻前。那人捧着他的右手,正捏着他的手指,好玩似的,一根一根捏过去。
江逝水愣了一瞬,刚要喊出声,就被那人捂住嘴。
随后那人抽了口气,江逝水咬他了。他捏住江逝水的后颈,咬牙道:是我。
江逝水自然知道是谁。正是因为知道是谁,他才咬住不松口。而李重山按在他后颈上的手收紧了。若不是他,若是旁人,早被他掐死了。
僵持了一会儿,江逝水松了口,一贯的冷淡语气:原来是李将军。臣原以为是盗贼宵小,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李将军深夜入我房中,可是有事?
黑暗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李重山握在他脖颈上的手动了动。他张了张口,嗓音沙哑,是站在窗外的时候被冷风吹的,又有点求怜悯的意思:我睡不着。
江逝水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顿了顿:我去请府里的大夫来,给将军开一副安眠的汤药。
说完,江逝水就要下床,李重山按住他,嗓子愈发低哑:吃过药了,就是睡不着。江逝水没有说话,他趁机继续道:我总是睡不着,这几年一直这样。
我很想你,你今天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说着这话,他放在江逝水脖子上的手换到了肩上,他把人按进怀里,动作不敢用力,生怕把人惊醒。
李重山的手在虚空中握紧:我想像小时候一样,和你挨在一起睡,但是你院子里的人不许,我想翻窗户进来。我在窗户外面站了很久,我不知道你房里还有没有别人。
别人。李重山说的不是守夜伺候的丫鬟小厮,而是梅疏生。
想到他,李重山觉得自己应该再解释一下:我不是有意把梅公子赶走的,我睡不着,我想睡你的房间
却不想听见梅公子,原本一直很安静的江逝水忽然从他怀里挣脱,使劲把他推开:我去找大夫。
他逃似的跳下床榻,连外裳也没披,才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李重山把他摆在榻前的砚台摔了。
这下外边人都被惊动了,丫鬟小厮们要进来看看,却被李重山带来的亲卫拦下。他们站在石阶上,守着门,不肯放人进去,江府的仆从与他们对峙着,朝里边唤了一声。
外面点起蜡烛,灯火通明,房里还是黑的,连人影也看不见。
李重山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这里拽了一把,厉声质问道:你喜欢他?
江逝水偏过头,没有回答。
他喜欢你?他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他能有多喜欢你?他喜欢的分量有多重?就算他一辈子都喜欢你,也比不上我喜欢你一天的分量!
铺天盖地的潮涌,几乎要将江逝水吞没。
李重山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直视自己眼中那团火焰:我做错了什么?
李重山下手没有轻重,掐得他面上两道红痕。江逝水竭力保持平静:李重山,你参军三年,班师回朝、晋升加封的时候,我求爹和兄长让我去皇城看你,他们不准。正巧梅世兄要去皇城探亲,我就去求梅世兄,他也不肯。我自己偷跑出去,骑了七天的马去皇城找你。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皇城下了初雪。我一进城,就看见你了。那时你在做什么呢?你记得吗?
李重山忽然觉得手脚僵硬,喉头哽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在做什么?他当时在路上遇见梅疏生,四下无人,他让人把梅疏生的手脚打断,丢在雪地里。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江逝水知道他有多阴暗恶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狗根本不后悔做了这件事,他是后悔让江逝水看见,老疯批
感谢无声的2瓶营养液!
第一章民为重
外间灯火通明,唯有屋内还是暗的。
江逝水看过来的目光清明透彻: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李重山站在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牙齿磕碰的声音。他很害怕。他双手扶着江逝水的肩,不想让他离开。
沉默许久,李重山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