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回来后,圣上只斥了他几句家风不言便让他回来了,并为有什么怪罪。
贾家人战战兢兢等了数日,依旧不见动静儿,以为一切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了,于是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谁料,腊月二十七这日宫中传来噩耗——贤贵妃薨了。
第八十七章
夜,无月无星。长安城中只剩不知名的阁中、楼上的一两点灯火在雪中寂寂的照着。
敬承街,雪被人踩得吱呀作响,偶有两声野猫的叫唤,听得人毛骨悚然。
只见,一个裹着斗篷看不清容貌的妇人,牵着个孩子,提着一盏小灯,扣响了李中守府的西角门。
“咚咚咚!”
“咚咚咚!”
“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不成吗?”守夜之人不耐烦的声音隔着门板儿传出来。
那妇人见四顾无人,于是开口道:“快开门,是我!”
守夜之人似乎愣了一愣,连忙开了们,就着熹微的烛光看清了女子的样貌后大惊:“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他赶紧将女子往府里迎,又连忙将门关严实了,拉着一旁一同守夜的伙计说:“快!快去通知老爷太太,咱们姑娘回来了!”
妇人牵着孩子下意识的朝府内自己曾经的院子方向走,没走两步脚下一顿,又换了方向,朝着自己父母的院内去了。
听闻自己姑娘回来了,李中守夫妇连忙披好了衣裳,又是叫人抬着小轿去接,又是命人熬姜汤一切。
忙活完了,李中守才回过神来,问道:“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带着兰哥儿回来的?”
伺候的丫头答道:“是带着兰哥儿一块儿回来的。”
李中守穿衣的手一顿,接着颓然的垂下,接着长叹了口气蹙眉道:“这时候,她带着兰哥儿回来做什么呀!”
一旁的妇人散着头发,拿着帕子淌眼抹泪责怪道:“如今那府上是怎么个形式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姑娘不回来,难不成等人让人发卖了去?!”
李中守坐在窗前,板着一张脸没吭声。
他夫人继续责怪道:“早该回来的!只是想着有个兰哥儿在那头放心不下。咱们姑娘自幼娇生惯养的,谁知道嫁出去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如今又遇上这么大的难……我可怜的姑娘……”
“姑娘来了!”
就在李中守妇人哭着埋怨之时,院内人报信儿道。
李中守立马起身:“快!快将姜汤端上来!”
紧接着,就见房门上挂着的猩红毡帘被掀开,一个裹着斗篷的妇人牵着孩子进了屋。
一进屋,她取下了斗篷,是一张清秀静默的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贾府二房嫡长子的遗孀——李纨。
此时,她泪汪汪的看着面前李中守夫妇,哽咽的唤了一声:“爹、娘——”
接着扑进了二人怀里嚎啕大哭。
看着自己母亲哭,贾兰儿估计是被吓到了,也跟着一块儿哭,一家四口、祖孙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纨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又这么哭过了,记得她丈夫去世时,她跪在灵前,抱这不到六个月的兰哥儿,只是静静的流泪。
在那府上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婆婆的刻薄、小姑子们的轻视、老太太的冷漠,下人们的不屑……再多的委屈,她都朝着肚子里咽。
她娘说过,每个女子一辈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她还有儿子、还有兰哥儿,还有盼头。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那府上虽说千般万般的不好,好歹也算的上棵可这风避阳的大树。她就这样熬着,熬到兰哥儿长大,像林家那两个小子一样有出息了,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谁能料到,这棵树会在中途突然被种树人连根拔起?
几人哭了一会儿,被身边儿的丫头们劝住了。
贾兰折腾了一夜,又哭了这么一会儿,此时已经是上眼皮赶下眼皮了。
李中守夫妇心疼外孙,忙让其喝了姜汤驱寒,命人带下去伺候着睡了。
看着年幼的儿子,李纨心里又是一酸,眼泪又跟着滚了下来。
见此,李夫人忙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别哭了,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如今那边儿府上是怎么个形式?”李中守忙问道,“不是由锦衣卫带着一群将士将府上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吗?你这时候怎么跑回来的?”
李纨坐在炕沿儿上,靠着自己母亲抽泣着:“事发突然,刚接到娘娘薨了没几日,老爷、太太被还在家中等娘娘的谥号,谁料那日也没个征兆,锦衣卫的益大人就带着一群人将府上围住了……”
说着,李纨声音颤了颤:“大老爷、二老爷并几个管事二的男人都给羁押了去。咱们一众女眷被赶到荣禧堂待着,等候发落。下人们也都被押了出去,想来……是都给卖了。”
“那你家老太太呢?”李纨母亲问道。
“得知贵妃娘娘薨了之后,老太太急火攻心晕过去了一次。虽说没什么大碍,但身子却是不好。府上出事儿的前一日,林姑妈派人将老太太接了过去……”
说着,李纨咬了咬唇。她心里有数,府上遭了这么一难,林姑妈心里定然门儿清着呢!
多狠的心啊!那可是她的娘家,那些被羁押之人可是她的骨肉至亲,她居然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贾府被抄家,众人被关在荣禧堂吓的半死,没过几日那杀千刀的贾雨村就拿着众人的身契前来,说是圣上仁厚,她们不会被杀头或是流放,而是充作贱籍发卖到南边儿去。
然而,她是个寡妇,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寡妇。再怎么说丈夫死了,她虽说还算贾府的半个人,若硬要扯着说不算,那也可以不算。
于是,她拿出了自己藏了多年的嫁妆底儿,打点了守卫,又给了贾雨村许多好处,让他帮自己通融通融。
贾雨村收了好处,也是要办事儿的,于是今日入夜,便让她带着身契偷偷走。若有人要论起来,就说她不过是个寡妇罢了,况且她给了那么多银子,买下十个她和兰哥儿都够了,也不算枉顾王法。
至于那些个没钱买下自己的兄弟姊妹们,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迎春背着众人干了那么大的事儿,一个府里的姑娘,其他几个又能好的到哪里去?
自己白白的让她们拖累了不算,管她们死活作甚?
如今她身上的银子,还得事她们娘俩今后傍身用的。
听了女儿的话,得知她不是偷跑出来的,不会连累到自家,李中守不禁松了口气,随后更加心疼起女儿来:“当初给你选这门亲事,也是看着当时那两府风光无限,珠儿又是个天赋异禀有出息的,你嫁过去定然事享福的。谁料,贾珠那孩子竟然这样命薄,说起来,若是那孩子还活着,这两府应该不至于沦落至此……”
一听父亲提到贾珠,李纨的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她抱着母亲开始嚎啕大哭,如何她就这么苦命呢?
这边儿,李纨是暂结困顿,顺顺利利的回到了自己娘家。家中父母又心疼她,自家姑娘收了委屈,自然要好好养在府上。
在父母的照料下,不过三两日她便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张罗贾兰读书的事儿,日子也算是走上了正轨。
而她的小姑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迎春出事儿,家里的爷们都给关了去,前日圣旨下来了,正月十五后问斩。
得知这个消息,王夫人立马昏死了过去,如今荣国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请人看大夫了,贾敏得知了这事儿,倒是托人捎了几幅药进来,但终不抵事儿。
也就拖了两天,最终王夫人于正月初六那日戌时那日过了身。
守卫见了,一卷破席裹着就扔了出去。
贾敏得知后,让人就将其找回来,买了口薄棺将其葬了,因王夫人身份特殊,愣是连个碑都不敢写。
看着面前碑雪覆盖的荒冢,贾敏愣愣的出神,她和王家姐姐前半辈子较好,后半辈子交恶,她曾想过待她二人年老之时或许会和好如初,又或者老死不相往来,但她没想过她们之间会是已这样的下场落幕。
回去后,贾敏大病了一场,三天三夜神志不清,将林家上下吓了个半死。林如海拉着妻子的手在其床边二守了三天三夜,生怕自己一放手,自己妻子就这么去了。
索性她这不过是心病,梦过了、恼过了也就好了。
南安王府并宁荣二国府的谋逆罪已经定下来了,朝中大大小小的外族势力也都连根拔起,剩下一些收尾的事儿圣上自有安排,也轮不到林如海父子了。
如今,只剩下一件事儿了,他们家就能过个好年了。
这日,林琅玉从忠顺王府带着圣上的意思回到府上,兴冲冲的跑到贾敏和贾母面前:“老祖宗!娘!圣上应允了!”
“当真?!”贾母和贾敏母女二人眼前一亮。
林琅玉一边脱下沾了雪的斗篷,一边从盼兰手上接过茶来:“我还敢假传圣旨不成?圣上念及宝玉几个年幼无辜,不知事儿,故不追究其责任。咱们家也可以将其接到府上来,只是须得低调些,再怎么说也是罪臣遗孤……”
听到这儿,贾母和贾敏母女俩的眼神具是一暗,文曲星连忙踢了林琅玉一脚,林琅玉这才回过神来,悻悻的看着自己母亲和祖母。
这么些天,贾敏其实早就想开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能接回来便好。赶紧派人将去将他们接回来,这些日子实在是苦了她们了。”
说着又吩咐盼兰将园子里姑娘们从前住的院子都收拾好,如今姑娘们还是同从前一样和黛玉一块儿住在园子里相互作伴。
“如今家里总算能过个好年了……”贾母拉着贾敏的手,眼睛有些红。
林琅玉和文曲星跟着去贾府接宝玉几个,路上鹅毛大的雪一直在下,丝毫没有要开春儿的样子。
马车驶过,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印,不一会儿又让雪给埋了。
虽说有林家在暗中一直照料着,但几个姑娘和小子们依旧碑蹉跎得不成样了,见了林琅玉和文曲星两人,又得知他俩是来接他们去林府的,一群人便开始嚎啕大哭。
林琅玉两人一边安慰着弟妹们,一边将众人带到车上去。
上车时,熙凤担忧的问道:“咱们这样大大咧咧的入林府,若是让人知道在朝上参你二人和林老爷一本该如何是好?”
“姐姐放心,自然是圣上同意了的。”林琅玉笑道。
王熙凤点了点头,跟着红了眼眶。
林家的车缓缓驶离了荣国府,一如当时他们进去那般。
雪还在下着,身后的贾府粉墙瓦黛全都淹没在一片白里,静谧又萧索……
第八十八章
王熙凤想得不错,这事儿确实让有心人拿下,一年后就有人翻出这幢旧事做文章,参了林如海父子一本。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受过林家和贾家恩惠的——贾雨村。
他写得的折子陈词激昂,似句句为林家的行为感到痛心,怒斥他父子几人对不起圣上的眷顾。
对此,圣上只是批了折子,赞扬了贾雨村的衷心,随后便着人将这事儿告诉了林如海。
翌日,林琅玉便上了一封贾雨村贪污受贿、胡乱断案、私放朝廷命犯等事儿全都奏到了圣上跟前儿。
三日后,贾雨村被革职,念其曾经也算立了大功,功过相抵,让他原路返乡去了。
贾雨村刚失魂落魄的退出殿内,就听里头圣上在问林琅玉:“你妹妹几时出阁?”
“三月十六。”林琅玉笑着道。
闻言,贾雨村一愣。林家那姑娘他是知道的,自己曾教她读过两年书,那时她还只是阁总角小儿,如今都要出嫁了?
他看着天边金色的浮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他自己却是兜兜转转一圈儿回到了原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天儿就暖了起来,林府的园子还是当年的那个园子,怡红、潇湘都一如从前。
眼瞅着二月底了,林府上下也都为黛玉的婚事忙活了起来。
自打熙凤带着巧姐儿住进林府后,她便跟着贾敏一块儿打点林府上下,如今黛玉出阁,她和贾敏二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宝玉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儿了许多,知道用功念书了,今年准备参加秋闱。
林琅玉和文曲星两个早已考完了殿试,林琅玉依旧是堪堪吊在榜末,而文曲星毫无疑问的夺得了魁首。
如今一个在翰林院、一个在御史台,可谓是深得圣上亲睐。
出了宫,林琅玉坐上了忠顺王府的马车,今日贤枢摆了席面,让他和文曲星、段子真去吃酒。
如今他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差事,自然不能像从前同窗之时日日待在一处玩笑。
虽说如此,但一有空几人还是会聚在一处。
近几日为着黛玉的事儿,林琅玉和文曲星忙得脚不沾地的,没事儿还要将匡志拉出来“训诫”两句,因林琅玉成日朝着齐国公府跑,连带着贤枢对匡志也没好脸色。
对此,匡志却不以为然,他们这分明是嫉妒自己要成亲了!自己是要成家的人了,从今后就与这帮没妻没妾的小子不同了,得更加稳重才是。
见匡志的气度越发沉稳,林如海看他的眼神也是越发满意,所说如今他每日都要从匡志身上挑出两个毛病来才肯罢休,约莫所有老丈人看女婿都这样。
马车穿过敬承街停在了忠顺王府东边角门儿,林琅玉从车上下来,进了角门儿坐上小轿一颠一颠的朝着王府内去了。
待他到贤枢安排的花厅时,贤枢、文曲星、段子真三人早就开始斟酒了。
林琅玉从轿上下来,见此情景笑道:“也不等我?”
文曲星一面替段子真斟酒、一面摆了摆手,指着坐在一旁的贤枢道:“有人等你,还用得着咱们吗?”
林琅玉望着贤枢,两年的功夫,少年身上的稚气在朝庭诡谲风云中被磨了个干净。
面前这个男人,也不再是当初随意对圣上、太后耍脾气的小王爷了,而是长成了朝中话语权颇重,一个眼神能让百官噤若寒蝉的忠顺王。
虽说如此,他待林琅玉却从未变过。
见林琅玉来,贤枢连忙起身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儿坐下,关切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是遇到麻烦了?”
林琅玉接过段子真递来的酒,摇头笑道:“没有,不过是圣上拉着我问了几句黛玉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