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卿抱着手,微微挑挑眉,神情莫测地点点头。
其他人正想松口气,又听他云淡风轻地说:“挺好,把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所有内容复述一遍。”
话音落下,听到小小的抽气声。
示教室的具体用途非常丰富,今天难得有一点点空闲,骆亦卿赶在下班之前,把这票学生叫过来做了个当月复盘,跟大家讨论过去一个月方方面面的工作情况。
复述全部内容,相当于除了工作不足,还得回顾这一个月的病例。
骆亦卿一动不动,神色寡淡,看着他。
整间教室内都弥漫着自求多福的气息,男生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下来:“好。”
日薄西山的时刻,夕阳光辉蔓延,逐渐在天边烧成一片。
江梨的例会接近尾声,她低头看看手机屏幕,小哥那头没再发新消息,她和骆亦卿的对话,也停留在半小时前,她那句试探性的“你在上课吗”上面。
他一直没有回。
江梨突然有点忐忑。
不知道那位暗恋骆亦卿的小哥,是不是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她犹豫一下,又戳开骆亦卿的框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上课……】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给他发消息了……】
【不过你们好严格啊,工作时间完全不能看手机的吗?】
等了十分钟。
那头还是毫无动静。
江梨叹口气,听见领导说散会。
她简单地收了收桌面上的文件,正想起身离开,又听组长叫她:“小江,你留一下。”
“喔,好。”江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给骆亦卿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走到组长面前,“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这样。”时政部门的组长姓黄,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中年女人。
她招手让小姑娘坐下,从堆积的文件下抽出一份报纸,“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江梨双手接过来,低头习惯性地先看角标,发现是当天的日报。
对方递过来时已经翻好了页,她视线向下,只一眼就皱眉移开目光:“啧……”
社会版的头条照片,是一张巨大的彩印图。
彩色加大了视觉冲击力,猩红的颜色直直刺进眼睛,照片上的人仰面倒地,眼神空洞,死不瞑目。
像是与人对话。
也像是无声诉说。
江梨太阳穴突突跳:“是我拍的,但不是我发的。”
所以今天回到办公室,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虽然她的相机存储卡还在原地没怎么换位置,可她就是觉得,有人动过。
组长点点头,轻描淡写:“其实我们这一行,能写的东西已经很少了。现在的环境跟前几年不一样,报纸没什么版面也没什么条件能给你们做深度报道,但就算是写一些小稿子呢,这个伦理上的尺度,也还是得在心里头有个数。”
“您说得是。”
离开会议室,江梨从电梯间经过,看也不看,直接拿走报纸。
然后穿过走廊,目不斜视地,推开社会部大门。
刚刚散会,大家都还没走,童慕诗靠在转椅上,正眉眼弯弯地,跟旁边的女生聊天。
她毫无防备,一份报纸从天而降,重重扇在脸上。
随之到来的,还有江梨居高临下的质问声:“童慕诗你是不是有病?想红想疯了,什么照片都往上放?”
报纸在眼前滑落,脸颊被纸页划到,火辣辣的疼。
童慕诗忍着痛意,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眼中几乎立刻蓄起泪:“怎么了梨梨?我没有忘记在摄影记者那一栏标注你的名字呀。”
“你要哭去死者坟前哭,我对傻逼的眼泪过敏。”江梨不敢想死者家属看到这图什么心情,这事儿明明跟她没关系,可她气急败坏,“童慕诗,你越来越能耐了,连偷存储卡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童慕诗眨眨眼,一脸无辜:“梨梨你在说什么?存储卡不是你自己给我的吗?”
我给你妈。
旁边的妹子们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劝:
“梨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呀,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嘛……”
……
这事儿怎么可能好好说,江梨气得头疼。
手中手机突然一震。
她顺手拿起来,见微信弹出一条骆亦卿的消息:【?】
江梨微怔,下意识往上看。
就看见十五分钟前,自己发了一条:【做吗?】
江梨:“……?”
江梨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什么时候,鬼使神差地,给骆亦卿发送了,共赴人生大和谐的邀请……吗……?
耳畔女生们的声音嗡嗡嗡嗡,江梨耳根突然开始发烫。
她谨慎地补救:
【不好意思,刚刚跟人吵架太激动了,我是想说……在吗?】
骆亦卿刚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来,随意地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小孩子家家,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想问就问呗,还这么迂回,狡辩说自己打错字。
骆亦卿心里好笑,逗她似的,尾音上扬:“你跟谁吵架啊,说出来,给哥哥听听?”
江梨:【怎么,你要帮我撑腰吗?】
“是啊。”骆亦卿调转方向出停车场,轻笑着说,“哥哥这就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以后叫我:南·虽然没有头发·但非常粗长·绝世美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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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喜欢我么
江梨看到语音转出来的文字,心头微微一跳。
这感觉有点儿奇妙。
他应该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确实到下班时间了,按照昨天的约定,他要来接她的。
江梨当机立断,打算结束话题:“童慕诗,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敢作敢当一点?我话撂这儿了,要么现在跟我道歉,要么自己去跟领导解释。”
眼前围着一小撮女生,七嘴八舌地安慰童慕诗。
江梨耳旁嗡嗡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部门没什么实习生。
“梨梨。”童慕诗平复了一下情绪,等眼中水汽消散,才委屈地抬起头,“昨天明明是你亲手把存储卡交给我的,为什么今天又要说是我偷的呢?我知道我们在学校里时有过矛盾、有过误会,可你不该把我们的私人恩怨带到工作里来呀。”
旁边姑娘们跟着附和:
“是啊,江梨你会不会有点太霸道了……”
“感觉都没把事情弄清楚就跑过来骂人了……”
江梨按住太阳穴,正想开口,背后响起一道清亮的中年男声:“你们聚这儿,吵什么呢?”
姑娘们闻声抬头,齐齐叫:“组长。”
然后七嘴八舌地,又开始给他解释事件经过。
日报社各个部门的划分其实并不算太明显,如果有大的选题,经常要部门联动一起跟进。
但大概是因为童慕诗在社会部,江梨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部门所有人。
也包括他们这位姓贺的、据说是老媒体人的组长。
“行,我知道了。”听完事件经过,贺佑转过头,“江梨?你事情弄清楚了吗,就跑我这儿来质问人?”
江梨微微皱眉,不喜欢他这种语气:“不如贺老师跟我一起去保卫科,调监控看看。”
“可以啊你。”贺佑扯扯唇角,没什么笑意,“你是黄楠带的实习生?你组长呢,叫她过来。”
“她下班了。”
而且这关黄楠屁事啊,叫她干吗?
“哦,她下班了,那保卫科的人就肯定没下班?”贺佑抱着手,“年轻人的事我不想掺和太多,可你就这么冲进来打人,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于情于理,要不要给童慕诗道个歉?”
江梨:“?”
他在说什么,疯了吗?
江梨余光扫到坐在贺佑身后的童慕诗,这家伙现在有恃无恐,正微笑朝她眨眼。
她体内的小火山突然就爆发了。
“贺老师,道理不是这么讲的……”
刚起了个头。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突然不轻不重地,被人敲了三下。
接着,就有姑娘忍不住小声惊呼,发出小小的骚动。
江梨微怔,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有预感似的,她循声一抬眼,就望见身形挺拔,半靠在门口的男人。
夕阳的光辉还未完全散去,走廊后大片夕光在他身后倾落,给墨玉般的黑发也镀上一圈柔软的金边。他还是那副样子,唇畔带点儿散漫的笑意,可始终不能到达眼底,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反而显得矜贵。
也更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不知怎么。
江梨一颗心突然落回了原地。
贺佑有点儿拿捏不定,问:“您找谁?”
骆亦卿笑笑:“找你。”
“江梨的组长下班了,可她的监护人还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跨步走进来。脚步不急不缓,尾音微微上扬,却无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看看监控比较好。”
“说不定看完之后,不光是这位偷东西的小姐——”
骆亦卿拖长尾音,在贺佑面前停住脚步,与他平视。
手中小小的优盘划出优雅的弧线,不轻不重,落在童慕诗眼前。
然后,他挑衅似的,笃定道:“包括你,也得跟我家小孩儿道歉呢。”
-
傍晚时分,暮色沉沉,夕阳的余光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游移。
江梨坐在办公室外,有点小忐忑:
【骆亦卿都在贺佑的办公室里待半个小时了……还不让我跟着。】
【不就是看个录像吗,哪有那么多废话要讲……】
纪向晚:【童慕诗那小bitch确实欠打,宝贝儿,这不是你的错。】
【话是这么说,但是……】
江梨提不起劲,陷入深深的惆怅。
她从来就不是怕事的性格,但总觉得……是不是给骆亦卿添麻烦了。
正这么想着,旁边办公室的门突然一声轻响,从内打开。
江梨下意识抬起头,见开门的人是贺佑,他笑着,正单手向前摆出一个近似“请”的手势,脸上带着她从没见过的殷切。
“我说呢,这就是个误会,还劳烦您特地跑一趟……”贺佑出门看到江梨,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江梨这孩子在我这儿实习好久了,以前跟着另一个老师,也跑社会新闻。我一直关注着她呢,是不是啊梨梨?”
江梨在心里翻白眼,躲开他朝自己脑袋伸来的手。
“关注就不必了。”骆亦卿笑笑,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边,影子将小姑娘笼进去,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无形地把贺佑隔开,“今天我跟贺老师说过的话,还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家小孩儿都低调,祖传的。”
贺佑愣了一下,赶紧:“那是,那当然。”
江梨眨眨眼,故意扯住骆亦卿的衣角,软声问:“存储卡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一副纯良无辜,任人宰割的样子。
骆亦卿眼皮微跳,眼中难得地浮起一分笑意。
要不是刚刚见过她怼人,他可能就真信了。
“哎哟江梨。”贺佑反应飞快,“你看,这都是老师不好,误会你了。老师跟你道个歉,童慕诗那边……”
“没关系老师,我不生您的气。”江梨站起身,赶在他说完之前打断他,“您是客观公正的好老师,我相信您一定不会包庇学生,明天让她公开跟我道个歉就好啦,没什么的。我们家的人都大度,祖传的。”
骆亦卿一只手轻落在她肩膀上,闻言,忍不住又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
江梨看懂了他的眼神:
哟,小孩儿,我俩什么时候就成一家人了?
她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装作不懂,移开目光。
贺佑心里纠结,在脸上又不太好表现出来。
童慕诗家里人曾经打过招呼,他有意护着她,可没想到,江梨背后竟然也有踢不动的铁板。
骆亦卿看出来了,轻声提醒:“贺老师?”
短短三个字,威胁的意味满满当当。
贺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
“明天老师一定让童慕诗给你个交代。”
-
走开报社大楼时,暮色愈加昏暗,远处华灯已经渐起。
骆亦卿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江梨开门在副驾坐下,系好安全带。
他车上有股很清淡的香气,如同午夜花香,安抚人的神经。
“我饿了。”精神一放松下来,注意力立马顺遂地移到了胃部,小姑娘眨眨眼,一脸期待,“我们晚饭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骆亦卿一只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笑着睨她一眼。小女孩毛茸茸的,让人想放在手里揉,“后座有甜甜圈。”
他说着帮她放低座位,江梨伸手一探,就将纸袋捞进手中。
这种小女孩的甜品,她以前也没少吃。
可她太多年没吃过骆亦卿给她买的零食了,眼下还是有点小感动:“这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不是哦。”骆亦卿目光放在车前方,声音清澈慵懒,随意道,“是哥哥买来喂被欺负的流浪小猪的。”
被欺负的,流浪,小猪。
江梨:“……”
她张开到一半的嘴堪堪停住,突然觉得手中的甜甜圈,有点难以下口。
余光扫见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表情,骆亦卿眼中笑意更深。
正是下班时间,前方道路有些拥堵,阳光已经不再刺眼,光芒坠进浅褐色的眼瞳,映出一片柔和的碎光。
车内静默一会儿,他低声:“跟同学吵架了?”
“没有。”江梨实话实说,“我跟那个女生,关系一直就不怎么好。”
“怎么回事儿啊。”骆亦卿挑挑眉,漫不经心地,又好像特别正经,“她男朋友爱上你,甩了她?”
江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