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和提着灯笼,走在关沐雪身前,时不时提醒关沐雪注意脚下的路。
乐和人如其名,是个欢乐平和的人,一路上倒是跟关沐雪叽叽喳喳讲了许多府里的事。
但关沐雪有些分神,只是听了七七八八,应和着。
乐和年纪小,但很早就被人牙子卖到了梁府上,人也机灵。
他瞧着关沐雪恹恹的的样子,又是晚上出门。
心里摸了个七八分,肯定是与少爷吵架了。
于是他话头一转。
“二少爷那脾气从小就是如此,平日里闷着不说话,一说话就跟刀扎似的。”
“不过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少爷其实还是…”
关沐雪没有多大兴趣,打断了他的话。
“乐和,这条街上可有客栈?”
乐和连忙应了,又说:“哟,这条街上倒是有客栈,但少奶奶一个人住恐怕也不安全,不如再绕一绕去同顺,我们家老爷对那家掌柜的有恩,乐和届时嘱托掌柜的照顾好少奶奶。”
关沐雪点点头。
又说:“别喊我少奶奶了,我还没过门。”
乐和笑嘻嘻应下了。
可走了没两步,话题继续绕回到粱文述身上。
“二少爷也是可怜呀,老爷不重视,偏他又心气儿高。别人心疼他对他好,他反倒怪起人来,得罪了不少人。”
“就说二少爷五六岁的时候,最是伶俐模样,又有才气,小小年纪通读不少古书。”
“那会儿二夫人也还没搬去蝶翠居。”
“大小姐、三少爷生辰的时候,不是得了玉石就是金锁、钗。偏偏二少爷生辰的时候,老爷都没过来瞧过一眼。”
“二少爷七岁生辰那年,我们一群下人都感激二夫人对下人们温柔和善,时时给我们些好处,就一起撺掇着给二少爷备贺礼。”
“我们一群人东拼西凑给少爷买了块玉,挂在腰间可好看了。”
“结果您猜怎么着?”
乐和有说书的天赋,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下,瞧着关沐雪笑,像是指望她参与进来。
关沐雪只是浅浅笑了笑,接了话:“怎么了?”
乐和也不介意,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
“二少爷见到我们准备的贺礼,当下就丢到花盆里去了。”
“还说‘我才不要你们可怜我’。”
乐和倒是把粱文述的神态学了个七八分。
“这么一来,许多奴仆婢女们都觉得二少爷不近人情,不领情就罢了还摆谱。”
“大家再也没做过讨好二少爷的事,不多时二少爷被送走了,还有人说二少爷那性子就该下乡磨一磨,就没成想,二少爷这一去就是十年。”
关沐雪静静地听着,似乎眼前浮现了那个一身傲气的七岁粱文述。
乐和见关沐雪不反感,继续说:“可我那天晚上轮班,碰巧就看见二少爷,在花盆里到处找玉佩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像拿着个宝贝一样擦干净,揣在怀里。”
“我当时就想,二少爷这就是别扭,其实心里恐怕早记下我们的好了。”
乐和眼珠子一转,流露出一股怯意。
还是开了口:“这不……上次小的忘记给少奶奶通传了,害得少奶奶在外面过了一宿……少爷也没责罚小的。”
关沐雪一怔,原来那日竟是乐和忘记通传了吗?
“他都没跟我说过……”她喃喃道。
乐和点点头,忙接话:“可不是,准是少爷念着以前小的以前的好了。”
两人说了半天话,终于到了同顺客栈。
跟掌柜的打了招呼,乐和目送着关沐雪上楼。
一边还不忘嘱托:“少奶奶消消气,早些回去为好,少爷也该担心了。”
关沐雪进了屋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倒也不是跟粱文述置气,但确实也被他那些话给刺痛了。
她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傲气十足的小少爷,也猜到他现在兴许有些后悔。
但她无法说服她的心就这么回去。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只迷迷糊糊打了几个盹。
她收拾好自己下楼去吃饭,看着街道渐渐热闹起来,也动了出去逛逛的心。
她来量云城两次,除了第一日在粱文述的陪同下参与了秋日会,她都是住在梁府,没有时间上街游玩。
她吃完了一碗阳春面,信步走上了街。
她身上的银子不多,只身一人出来,也只能瞎逛逛。
倒是在一个胭脂铺子上挑中了一款胭脂,她觉得很适合符珍。
只是符珍平日并不喜欢打扮。
但她想身为女子应当都会喜欢脂粉,还是买下了。
这一项支出之后,她是真的囊中羞涩了。
所以只是沿街到处走到处瞧,竟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孙吉典当行。
她记起来自己还欠孙掌柜银子,心想还是去打个招呼为好。
她刚掀开帘子,就见到孙吉神色匆忙向外走。
刚想开口打招呼。
孙吉先反应过来,叹:“可不就巧了,我刚想去梁府找你。”
关沐雪:“找我?”
“来,你坐下。”孙吉招呼小二给关沐雪倒了一杯茶。
“你看看罢。”
孙吉递给她一封书信。
关沐雪看得有些吃力,那字迹歪歪扭扭,可见写字人的生疏。
孙吉见她读的慢,叹了口气。
“你母亲催你回去呢,说是你那个姑姑找上门来,说要收回你们家的房子。”
关沐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我姑姑?”
“是了,你出生那会儿,你姑姑已经出嫁了,怕是没见过。”
“她是你父亲的姐姐,原先假到七田村去了。”
“听说日子过得不好,前段时间她丈夫还没了,她带着三个儿子,说有你们家的地契,要收回房子呢。”
“你且赶紧回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关沐雪也知道此事的严重,赶忙向孙吉道谢,也承诺下次一定把欠孙老板的钱拿过来。
孙吉倒像是不太在意,反而发现关沐雪身上没有多少银子。
给了她一些盘缠。
帮她雇了一匹马。
马车太慢,还好她现在也渐渐习惯骑马了。
关沐雪倒是想过要不要和粱文述打招呼,但心里的那股酸涩还没散去。
她也知道柳云蝶现在需要粱文述陪护。
于是她骑着马儿,出了量云城。
身后激起一层层黄土。
*
粱文述整夜未睡,三更天的时候找遍了整个梁府不见关沐雪的身影。
他原以为关沐雪兴许找了翠儿,与翠儿睡在一起。
可一直等到翠儿起床,他才知道关沐雪不在那。
他慌了神,走出梁府门,被乐和一把拦下。
“少爷,去找少奶奶不是?”
粱文述点点头。
“少奶奶在同顺客栈呢,您找掌柜的问一声就知道了,昨夜里乐和送少奶奶过去的,没出事,少爷宽宽心。”
粱文述向他道了谢,匆匆出了门。
可赶到同顺客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掌柜的一见到他就说:“哟,梁二少爷来找夫人的?”
“可不巧,少夫人在客栈用了早膳就出门了。”
“想必是去街上逛去了?”
粱文述又匆匆上了街,明明知道她人平安,却又止不住胡思乱想。
然而他扫遍了量云城的所有商街也没见到关沐雪的踪影。
是不是她已经回去了呢?
他心存侥幸又回了梁府。
乐和正在大门口来回踱步,远远瞧见粱文述,赶忙下了台阶迎上来。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粱文述心中生出了一丝喜悦。
“少奶奶回来了?”
乐和摇了摇头,说:“没回来呢,刚刚孙吉典当行的孙老板派伙计过来传信儿。”
“说是二少奶奶家有变故,二少奶奶已经急匆匆赶回村里了。”
粱文述眉头不展:“有没有说是什么变故?”
“说是好像二少奶奶的姑姑要回来收房子什么的,小的也没听明白,这可怎么着啊?”
粱文述心里有了底。
点点头:“我知道了。”
之前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奔赴而来。
那么现在身份置换,他也会义无反顾奔向她。
他加快了脚步,走向蝶翠居。
第50章恶人先告状“谁不知道那梁少爷压根看……
可他刚踏入蝶翠居里柳云蝶的屋子就听见一道令他皱起眉头的声音。
“你小口喝。”梁通的声音。
粱文述走了进去。
柳云蝶正抱着小儿子,而梁通坐在床前喂着柳云蝶。
倒是一副十分和谐的画面。
可他觉得刺眼。
他冷冷道:“翠儿,谁让你放老爷进来的。”
翠儿知道粱文述的脾气,不敢作答,嗫嚅着,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梁通站起身来:“你别责怪翠儿,是我硬闯进来的。”
“你不喜欢我在这,我这就出去就是了。”
梁通当真放下碗,深深看了卧床上的母子二人,又逗弄了一下他的小儿子。
起身离开。
粱文述没有伸手去拦,只是说:“我可没说不让你留下。”
“我没那么大权利。”
梁通身形一僵,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转过头来,求助一般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柳云蝶。
柳云蝶被他这一眼逗笑,说:“你快坐下吧,述儿没赶你走。”
“述儿,找着沐雪了么?”
粱文述不再看梁通,对柳云蝶说:“没有,她回去了。”
听了粱文述的转述,柳云蝶倒是点了点头,也有些焦急。
“那你快去罢,她未必应付地过来。按理说你们到了年龄,本来也该成亲完婚了。”
“你去助她把这件事处理好,好好跟人家赔个不是,哄哄她。回来再与我和你父亲,我们一同商量你的婚事。”
梁通连忙接话:“是,述儿今年也有十八了,那关家丫头也十五了,我原先就想着去她家拜访一遭,两家人商量商量婚事,偏偏有事耽误了。”
梁通不说还好,粱文述听了这话,嗤笑了一声。
“老爷自然是公务繁忙,孩儿的婚事劳老爷费心了。”
“述儿。”柳云蝶嗔怪。
粱通却不介意,还似乎真的面有愧色,垂下了头。
粱文述:“只是我这去了,娘怎么办?”
“弟弟身子也弱,也需要人照看。”
他不是没有顾虑,现在的梁府对于柳云蝶来说可谓是危机四伏。
华宜眉气不过柳云蝶平安诞下男婴,不知道又会想什么计谋对付柳云蝶。
柳云蝶只是柔柔弱弱地笑了:“傻孩子,有翠儿有奶妈在,我身子已渐渐好了,你弟弟如今也瞧着是好的,你且放心去罢。”
“兴许耽搁不了几日,那边事情了了,你再带沐雪回来便是。”
粱文述两相较量,还是点了点头。
他向翠儿嘱咐了许多。
梁通则一直坐在桌案旁,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粱文述交代完毕,就要走出门。
又看了梁通一眼,停下了脚步。
“希望老爷多少照顾照顾我娘,别让人看轻了她,欺负她。”
梁通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述儿你放心,爹一定…”
粱文述打断他:“那就先谢过,爹了。”
说罢他阔步离开。
留下梁通愣了一下,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粱文述心中还是挂念柳云蝶的安危,又去找了他那不经人事的嫡弟梁文逸,嘱托他帮忙留意留意。
梁文逸自然高兴得紧,难得他二哥愿意把事情托付给他。
他把胸脯拍得响亮:“放心吧哥,全交给我。”
又问:“那你做什么去?”
粱文述头也不回,声音飘散在风里。
“我找你嫂子去。”
*
关沐雪在第二日晌午赶回了向阳村。
村口村民远远瞧见她的模样,连忙说:“沐雪回来啦,快快快,回去瞧瞧你娘去。”
关沐雪下了马,立刻朝着家的方向飞奔回去。
远远就听见层层叠加的争执声。
关沐雪看见自己家门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瞧见了被围在正中间的符珍和大哥。
她喊道:“娘,大哥!”
村民们见到是沐雪回来了,纷纷让路。
“快,沐雪回来了。”
沐雪走进去,才得以瞧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村妇和三个精壮大汉。
他们应该就是她的姑姑和三个表哥?
关一禾见到关沐雪来了,冷笑一声。
“怎么,多找来一个帮手就能强词夺理了?”
关沐雪不悦地皱起眉头来。
符珍见到关沐雪,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关沐雪走近也才注意到关高逸脸上甚至有一块乌青。
她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符珍还没开始回答,关一禾抢先答了。
“我这个侄儿居然想打我这个亲姑姑,我们家一鸣自然知道要护着他娘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齐大娘啐了一口,说:“可拉倒吧你,关一禾,你可真会狗血喷人。原先你弟弟对你多好,如今你弟弟不在了,你反倒过来欺负起你弟媳来了,你要点脸行么?”
关一禾不怒反笑,脸上堆起了一层肉。
“哟,齐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是我们关家的房子,房契在我手上,我要收回来有什么不对么?”
孙大娘也站了出来:“你可拉倒吧,你算哪门子关家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关家人?开什么玩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你弟弟手上拿走了房契的,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房子是沐雪她爷爷去世前留给关羽鹤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房子。”刘大婶也帮腔。
关沐雪被这些之前还对她恶语相向,现在却都统一口径为他们家说话的乡亲们热了心窝,眼眶也浮起了些许热意。
关一禾却不吃这套:“谁不知道你们一个村子的人会互相帮衬?”
“白纸黑字在我手上,你们说破嘴也没用。我已经够仁慈了。”
“还给他们半月的时间去找住处,没有即刻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出去。”
“你瞧瞧关高逸把我儿子打的,留了多少血啊,我都没找他算账。”
“要不然我告到官府老爷那去,可就更不好看了吧?”
“我这是为了什么啊?”关一禾向前走了两步,将自己那张脸凑到符珍跟前。
“还不是看在我那没了的弟弟面子上?”
符珍情绪激动,伸出手就要撕关一禾的脸。
“你不配提羽鹤!”
关沐雪和关高逸拼命拦住符珍,关沐雪轻轻拍着符珍的背,希望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关一禾嗤笑:“瞧瞧?谁是恶人一目了然了吧?”
“我呐,可是受害者。”
围了好几层的村民这就连声啐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一时吵吵嚷嚷,关沐雪有些乱。
她将符珍搀扶到一旁,知道母亲此时情绪激动。
忙问关高逸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说与她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