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在对方的搀扶下极为艰难地坐了起来,等喝完了水,才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清清嗓子:“多谢,怎么称呼?”
“我姓薛,薛池。”薛池笑了笑:“我哥是薛延,也就是秦少的贴身“秘书”,我借着他的面子,也在大少爷手底下混口饭吃。”
延迟……你们兄弟俩的名字,还挺特殊。
颜凉秉持着少说一个字多省一分力的心态,点了点头:“薛医生。”
“哎,”薛池应了一声:“客气了,应该做的……你现在还只能吃流食,有没有想喝的粥,我让下人给你做。”
“都行。”颜凉没什么胃口。
“那就白粥吧,配点咸菜。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薛池站起身,临要走出门的时候,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秦少明天晚上回来,你把身体养好,见他的时候能少受点罪。”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害怕他想不开闹绝食。
颜凉弯了弯嘴角:“我明白。”
他还没幼稚到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去“抗争”……且说实话,也没什么需要抗争的。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颜凉的表情沉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掌心揉着脸颊,伴随着回忆断断续续的涌上,这才终于记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对方果然看到了……那张,被他夹在书里的照片。
可奇迹仍然没有发生,他所期待的最终仍是落了空,这让颜凉有点失望,也有些难过。
那本《格林童话》是当时孤儿院最受欢迎的一本书,宁曦尤其爱不释手,借着某次生日向院长撒娇将其从图书馆的公物转而占为己有,后来他人出了事,这本书也就被归纳在了遗物中,被颜凉始终带在身边。
书本,加上照片——这是对于颜凉而言相对重要的两样物品,他却用它们设计了一场赌局,结果却是满盘皆输。
这如何让人不失望,不难过呢?
而这一切的起因,还要从颜凉从出租屋搬出来的那天说起。
当时的他打电话给国外的宁院长,请求对方调出了宁曦曾经的档案,却在几个月拿到手之后,发现似乎经人修改,和最初始的有所出入。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点是,宁曦明明是A型血,而档案上确是O型。
这是一个不大的错误,甚至不能排除有输入错误的可能,却还是让颜凉起疑。加上大少爷那张过于相似的脸天天在眼前晃荡,或许是偏执成狂,一个诡异的想法在他心中诞生……再后来他与秦渊同住,想办法弄了对方的DNA悄悄去做鉴定比对,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可颜凉还是不甘心。
因为如果宁曦的档案被更改过,对不上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就想再等一等。
或许是颜凉打从心里就不相信世界上还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又或是,他将对于宁曦的情感寄托移植到了秦渊身上,哪怕两人看起来是如此天差地别。
但人是可塑性很强的生物,从饮食习惯到生活习惯,都会因为环境的影响而变化,所以颜凉一手包揽了对方的起居,他按照私下制定的菜谱,把对方的喜好一点点“修正”成记忆里的样子。
作为金主的大少爷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可又或许他真的是颜凉所期待的那个人,只不过那份带着记忆的灵魂沉睡了,颜凉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其唤醒。
如果秦渊就是宁曦,那么结局自然皆大欢喜。
可如果真的不是,也不打紧……病床上青年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起来舒服了一点儿。
颜凉没什么表情地想:我会让他是的。
而这一次照片的刺激虽然失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想到这里,颜凉一度低落的心情恢复了不少,甚至还有力气笑了一笑。
这时候薛池端着白粥回来了,温和的米香弥漫在空气里,一下子就唤醒了颜凉沉寂的味蕾。粥的温度刚好,入口温热却不会烫嘴,颜凉耐着饥饿小口小口的喝完了,而见他吃下东西德薛池也松了口气:“你还饿不饿?还饿的话,我再去给你打一碗……”
“不用了。”恢复了少许体力的颜凉优雅地擦了擦嘴:“刚睡醒一般不要吃太多东西,对身体不好。”
“那也要营养到位啊。”薛池咕哝着:“要知道你可是睡了好几天,全靠营养针吊着,今天要再不醒来,回头秦少非得扒我一层皮,我哥都救不了我。”
颜凉看他一脸苦涩,莫名有点想笑:“他自己折腾的,又冲你发什么火?”
“您可真是个明白人。”薛池叹了口气,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躲闪:“那、那什么,你没事吧?我是指……呃,心理上的。大少爷他脑子有病,发起脾气来控制不住……”
“我知道。”颜凉点点头:“我没怪他。”
那您还真是大慈大悲。
薛池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活菩萨似的,毕竟亲自替他处理了后事的自己,估计短时间内都忘不了对方当时的惨状。
本以为颜凉就算醒来之后,多少也会有点应激障碍,却不想这人谈吐得体、神情淡定,甚至丝毫不畏惧秦渊,像是对先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习惯或是早有预知……薛池上大学时副修的是心理专业,这会儿忍不住发散思维,直到对上那人冷静到有点儿冷漠的眼神时,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心脏莫名跳过了速,薛池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房间,靠在门板上拍了拍胸口。
也是,能跟秦大少这么久没被甩的,不是天生贱骨头,就是脑子有点毛病……自我安慰了几句,薛池吐了口气,打起精神思考起明晚上要用什么应付过去。
不管怎么样,颜凉现在的身体是再经不起折腾了,他就一肛肠科医生,要是再闹严重点,就真的得叫急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晚了,卡了一下下!
第五十四章
谢希芸刚和家里人打完招呼,转头就发现未婚夫不见了踪影,她踩着高跟鞋绕场找了一圈,总算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秦渊。
那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西服,刚还一丝不苟的领口已经散了,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最顶端的两枚纽扣敞开着,露出一小片性感的锁骨。
谢大小姐的小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自小到大的教养将“矜持”二字刻在了骨子里,但就算如此,也忍不住红了脸颊。
平心而论,秦渊的确有一张相当英俊的皮囊,哪怕明知他内里品德败坏,却仍然会被吸引……何况,谢希芸作为谢家的人,自然知道那些外界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看似酒囊饭袋的秦大少爷,是拯救自己一家的大恩人,他并不是外界所宣传的那么废柴无用,相反的,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
这个认知让谢希芸产生了某种“我可以用爱感化他”的错觉,且一股脑扎了进去,颇有种越挫越勇的架势。这会儿她见秦渊似乎有些情绪低落,主动靠近了些,轻柔道:“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
秦渊刚才为了表面功夫,当着所有媒体的面走了一圈敬酒,按照以往这点分量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可近几天因为情绪不稳定的原因加大了药剂,几杯酒精下肚,浑身哪里都不太舒坦,这会儿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喘口气,抬头又看见谢希芸,差点没绷住。
但这毕竟是两人的订婚宴,若是闹得太难看,里外都下不了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里仍带着无法忽视地嘶哑:“喝多了,喘口气。”
谢希芸没听出对方的不耐烦,反而觉得这该死的冷淡性感得要命,这会儿殷勤地找侍者要了杯热水,主动开口道:“那、那晚点的时候,我让父亲他们别再那么灌你了……来,先喝点水。”
秦渊没吭声,他像是卡了带似的垂头站在原地,直到谢希芸举着被子的手都僵了,小声唤了句:“秦哥?”
这两个字就像一声惊雷,给秦渊劈了个半身麻,眉头几乎是立马就皱了起来:“别这么叫我。”
“那、那我怎么叫……”大小姐被他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开口:“我害怕,如果叫的太生疏,回头被媒体拍见了,传出去不太好。”
毕竟联姻的目的就是为了稳定,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他们没有感情,也要用媒体的春秋笔法包装成完美恩爱的模样。秦渊自然是明白这点的——可明白不代表就要妥协,于是他冷笑一声,不耐烦道:“我是没有名字吗?”
“秦、秦渊……”谢希芸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待遇,不免眼眶微红。
而秦渊却没什么耐心,他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的迈前几步,末了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道:“把眼泪擦干净了再跟上来。”
之后再见面已经是在后台,谢希芸似乎有些怕他,连眼神都变得躲闪。而秦渊全然不在乎这个,他满脑子都是等一切结束后,自己还要赶回去见颜凉……
听薛延打来电话说,对方已经醒了,状态还算不错,能吃能睡,这让秦渊大大松了口气,继而愤恨夹杂着少许悔意翻涌而上,刺激着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这几天里,他已经让薛延去调查了那张照片,也知道照片上那少年人名叫宁曦,和颜凉是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后来因车祸不幸去世……合着他这么些年,被当成了一个死人的替身。
这个认知让秦渊差点陷入疯狂,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就是无数杂乱的情绪蜂拥而上,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像是有一颗原子弹在脑内炸开,把什么理智啊、人性啊……统统灰飞烟灭了。
后来还是早有准备的薛延让人按住了他,还惊动了心理医生,几个保镖将发了狂的老板按在地上,强行来了针镇定剂,才没有闹到人尽皆知。
那场景如今想来,秦渊仍有几分心有余悸,因为恶化的病情无疑会成为秦云望攻击他地位最重要的环节,为此,他甚至不得不将订婚提前到今日……
伴随着眼前的帘幕逐渐拉开,身边女人香水的气味熏得秦渊一阵眼花,但很快,他清醒过来,顶着头痛欲裂收敛好情绪,缓步走上了台。
主持人天花乱坠的祝词他半个字没听进去,像是被铺天盖地的闪光灯晃晕了眼,直到花童拿着戒指盒递上来时才堪堪回神。秦渊悄悄吸了口气,敷衍地托起身边谢希芸的手,将戒指套了上去。
下台以后,他找着身体不适为借口,不管不顾的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逃也似的上了车。
关上车门后的秦渊第一时间摘下指间的钻戒,像是抓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往边上一丢,男人那笔挺的腰板弯了下来,双手抓着一丝不苟的发型,狂躁地揉搓着发丝,直到整齐的背头被他彻底弄乱,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秦渊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才抖着手,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一直守在车外的薛延拉开车门,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
“谢家那边似乎不太高兴,”他借着后视镜观察老板的表情,确定对方已经恢复了理智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您应该再做一些表面功夫……”
“……表面功夫?”秦渊哑声笑了一下:“让媒体都知道我是个疯子吗?”
说完这话,他又自觉示弱,疲惫地将脸埋进掌心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薛延看在眼里,在心中悄悄叹息一声,纠结片刻后,还是决定暂时转移话题:“阿池说,颜先生今天……有提到您。”
而回答他的则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等车子缓缓驶离了繁华的街区,周边的霓虹灯变作阴森的树林,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时,秦渊才终于抬起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目光涣散,呆呆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他说什么了?”
薛延斟酌道:“他问……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身后人抽气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秦渊才从悸动中平复下来,疲惫的靠着柔软的皮椅,心道:颜凉想见的人,大概率并不是他。
可在这短暂的怨念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情绪,他偏执地想:不管颜凉真正想见的是谁,他都会把那个人变成自己。
颜凉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种自欺欺人一般的想法却大大安慰了少爷受损的自尊心,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金主,用财富和权利,肆意操纵着别人的人生。
于是后座上的男人换了个坐姿,腰板挺直了:“最近,颜凉在网上风评怎么样?”
“……因为屡屡失约,并不算好。”薛延委婉道:“已经有对家的媒体猜测他是否遭到了封杀,粉丝还发起过不止一次的应援活动,但都被许斓按下了。”
“反倒是颜沫,也就是颜先生的妹妹,昨天找过您一次。”
“……说我很忙没空。”秦渊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一旦提及那个坚强的女孩,他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虚感,就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亏欠了对方一样。
薛延了然的点了点头:“那颜先生这边的舆论……”
秦渊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几次反复之后,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猜的,不是很准确么?”
“什么?”薛延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后座上的金主轻轻吐了口气,他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像是要将什么嚼碎了、吞下去。
“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所以我想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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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颜凉正慢条斯理的系着围裙。
桌上是已经准备好了的配菜,锅里的水刚刚沸腾,正“咕噜咕噜”地滚着热气,他熟练地将蔬菜放进去焯熟,捞出来垫在碗底,又调整成中火煮裹好了粉浆的肉片。
煮了大约五分钟后,泛白的肉片微微上浮,被颜凉捞出沥干,他倒掉先前的水,重新起锅热油,下了一勺豆瓣酱,一把青花椒……
水煮肉片的灵魂就是最后的泼油,伴随着“呲啦”一声香,滚油激发了调料的香气,就连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都无法抵消这浓郁的香味,客厅里的薛池吞了吞口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道:“你现在可不能吃这个。”
“我知道。”颜凉轻声回应着,将新鲜做好的菜肴端到桌上,又将灶台上另外一个奶锅的火关掉,里面放着的是熬煮了一个多小时的白粥。
等秦渊进门时,一下就闻到了空气中辣椒的香气,饥饿感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他来到客厅,听见开门声的薛池已经自觉地跑去了楼上的客房,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颜凉一个人,他还穿着先前的围裙,端着一碗白粥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的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