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栋建筑在那人影上闪过,又很快被抛之于身后,成为不可追的虚影。
伴随着耳畔不紧不慢的叙述声,他似乎真的看见了些许年前那个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欢声笑语行走在路旁的、与现在相同又不同的学生们……
颜凉见缝插针地将车停稳在路边:“到了。”
他自顾解开安全带,却发现秦渊似乎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到好一会儿,才慢半拍似的,缓缓眨了下眼。
“废话真多。”大少爷半真半假的打了个哈欠:“我都快被你念睡着了。”
“先说好,我很忙的。”下车之后,秦渊强调道:“见一面我就走……”
毕竟先前的一番调查下来,颜凉的人际关系干净到不可思议,别说那些子虚乌有的绯闻,就连真正私交颇多的亲友都无……何况就这种环境。大少爷皱眉看着门把手上明显的绣渍,矜持的后退了一步,让颜凉替他推门。
就这种环境,还能见谁呢?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两人来到预定好的包厢,刚一开门就见一个粉色的身影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颜凉怀里。
而后退一步的颜凉后背抵上了秦渊的胸口,微凉的发梢蹭过金主的鼻尖,带着洗发水特有的清香,这让后者反应了好些会儿,才想起自己常用的味道。
但心跳还是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直到颜凉站直时不慎踩到了他的脚尖,皮鞋带来的重压让秦渊猛然回神,终于看清了对方怀中陌生的人影。
这两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抱上了?
大少爷怒火中烧,火星都燎到了喉咙眼:“颜凉你TM……”
“来,沫沫。”颜凉牵起妹妹的手:“来认识一下,这是秦渊,是我的朋友。”
颜沫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漂亮的杏眼闪过一瞬错愕,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我是颜沫,谢谢你照顾我哥哥。”
秦渊:“……哥哥?”
像是烧到头的引线突然哑火,大少爷的表情凝固在愤怒的瞬间,化作一尊僵硬的石雕。
他怎么也没想到,颜凉居然会带自己来见家人……
“你……”秦渊的声音骤然低了八度:“你搞什么鬼?”
“就是觉得,认识了这么久,总应该认识认识。”颜凉笑呵呵的给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可或许是他演技太好,秦渊愣是没看出端倪,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可实际上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颜凉不知道吗?
“好了好了,光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倒是颜沫主动打起来圆场:“火锅已经沸了,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渊也不好继续拧巴,心情复杂的跟着入了座。
椰子鸡的汤是纯粹的椰汁水,清澈中带着少许乳白,几片椰肉漂浮在水面上,温热的气浪带着椰子特有的清甜扑鼻而来,不同于普通火锅的热辣香浓,而是独有的另一番风味。
颜凉熟练地将处理干净的鸡肉下入锅中,盖上盖子之后将桌上的沙漏倒过来,解释道:“等漏完就能吃了。”
“……我当然知道。”大少爷小声咕哝着,或许是这食物的香味的确诱人,让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儿,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好在颜沫是个活泼的性格,很快就聊起了最近的琐事,从一起上课的同学弄出什么好笑的乌龙、再到教授如何开了个风趣的玩笑,如此种种,让秦渊差点就忘了她还是个尿毒症患者,需要定期回医院做检查……
“哥哥说,工作上您帮了他许多。”似乎是害怕对方尴尬,颜沫主动将话题引了过来,她看着秦渊的眼神里有些许复杂的情绪,可惜后者却不敢与那双眼对视,死死盯着碗里的几块肉。
“嗯。”颜凉似笑非笑的看了装鸵鸟的金主,若无其事开口:“所以我这不是带过来让你看看,省得不安心。”
“先前是有点儿来着,但是在看到这位以后,就没有了。”少女有点儿调皮的吐了下舌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啊,这个说来话长……”颜凉面不改色的扯着谎,倒还真编出了一个逻辑通顺的“故事”来,听得小姑娘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看着秦渊的眼睛里都带着敬佩,让后者怎么来怎么不痛快。
这要是搁在以往,他肯定直接就发火了,但或许真的是心虚使然,秦渊居然还真破天荒地耐着脾气,等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才借着接电话的机会,匆匆离开。
眼见那人逃也似的出了包厢,剩余的兄妹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直到颜凉主动伸手,提妹妹盛了一碗热汤。
“最近身体还好吧?有什特别的状况,随时告诉我……”
“哥,”颜沫却突然收敛了笑容,一改先前神态,她看着眼前相依为命的兄长,目光里多了些悲伤。“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很想他?”
颜凉轻轻将那碗汤放在她面前。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双手交叠于桌前,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在叹息。
“……嗯。”颜沫轻轻点了点头,面前食物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双眼:“是宁曦哥的……生日。”
宁曦是个乐天的性格,所以哪怕是他死后,两人都决定用生日而并非忌日作为纪念,且约定好不论如何,都要在这一天一起吃一顿饭。
起初颜沫没有想到对方会再带人来,直到她看清楚对方的容貌——那个叫秦渊的男人,除了气质之外,都与她死去的宁曦哥哥太像了。
“但那毕竟不是他。”颜沫小声提醒道:“宁曦哥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我们亲手将他下的葬。”
自小命途多舛的经历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要比看起来成熟很多,“哥哥,你不能把他当成宁曦,这太不公平了。”
颜凉却只是笑了笑:“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而是又将话题带回了家长里短的关怀,让颜沫一颗心又酸又软。她知晓兄长的不易,也心疼对方操劳的辛苦,因此只好就此打住,不再多说什么。
分离时颜凉将那盒包装精致的马卡龙递交到对方手里,亲自将妹妹送上了出租车。
就在他正考虑着要不要也打个车回家的时候,一辆熟悉的小跑引擎轰鸣地停在他眼前,随着顶棚落下,露出秦渊英俊的脸。
大少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不耐烦开口道:“再不滚上来,你待会自己爬回去吧。”
颜凉自然不会客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他系好安全带,车子平稳发动之后,才冷不丁开口:“为什么回来接我?”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吧,”秦渊嗤笑一声,“为什么会带我见妹妹?”
颜凉扫了眼对方死握着方向盘的手,“她担心我没有朋友,我就带个朋友让她见见……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过于坦然,秦渊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好一会儿才冷硬地开口:“但我们不是朋友。”
“当然。”颜凉点点头:“这只是一次做戏,你可以理解为哄小姑娘编织的魔术……”他像是笑了一下:“我当然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的。”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前方恰好就是红灯,秦渊一脚踩下刹车,他微微眯着一双狼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副驾驶座上、泰然自若的青年。
成群结伴的学生们踩着斑马线穿越马路,隐约有说笑声传来,让颜凉下意识盯着那逐渐远去的青春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的盲点。
何曾几时,他们也有过如此约定,比如说考一样的大学——宁曦说只要那样,他们就还能做一年的同学,可以一起上下学,一起玩儿。
可惜地是,这一切美好,都未来得及实现。
“少爷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伴随着红灯闪烁变绿,颜凉轻声开口,语气乖顺且平静,不带任何一丁点儿的情绪化。
秦渊眼底的阴霾未曾消散,倒是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在尖锐的车笛声里,他一脚踩下油门。
“这可是你说的。”男人的声音藏在轰鸣的引擎里,带着些沙哑的质感:“说到,就要做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秦渊从未想过,除了金主和被包养者以外,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直到他回家看见热气腾腾地饭菜,颜凉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头顶的灯光正好,为那张清秀的脸庞渡上一层朦胧的边,模糊了彼此间尖锐的棱角,只余下错觉一般温柔的深情。
没错,深情。
这主要因为颜凉有一双点亮平凡五官的眼睛。
浅灰色的虹膜并不冷淡,清澈透亮的像一面镜子,瞳孔确是深邃的黑,如同能把人吸进去一般。眼型的轮廓如同花瓣,眼梢则温柔下垂,收敛了所有锋利的傲气,天生带笑,像是他生来不会发怒。
而这样一双包容且柔软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不产生错觉——哪怕警惕神经质如秦渊,都会在看见那枚泪痣时有一瞬怔忪,又猛然惊醒地将人推远。
……可是,又能有多远呢?
无非便是一个屋檐下的一二楼,又或是一墙之隔的两个房间。颜凉自从放假之后,生物钟逐渐恢复了健康,加上待在家中闲来无事,变着花样儿倒腾起各式料理,但他自己又因为艺人的自我修养控制饮食,所以大部分都进了金主的肚子里。
秦渊虽然看似奢靡无度,实则也会定时健身锻炼,毕竟再多的钱也换不来一个好的身体,而就算如此,他也在短短半个月中胖了好几斤,多数都是颜凉给喂的,当然大少爷自己坚决不承认这点。
这会儿颜凉正戴着手套,给已经腌了一个晚上的鸡腿裹上炸粉。
他先前闲来无事,在网上找到一个炸鸡的方子,看见主播吃得倍儿香,突然就有了动手的念头,赶忙在下午就把肉处理好,这会儿正戴着手套,学着视频里的手法,将鸡腿放进调配的炸粉中,反复翻滚。
秦渊正巧看完薛延发来的文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专属于油炸食品的香气,他瞪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白底黑字,心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咕咕直叫的肚子,缓缓起身……
炸鸡的油温从来都是成功的关键,颜凉选用的是最大号的琵琶腿,光是油炸内里不容易熟。所以在第一次裹粉油炸上色后,需要进蒸笼里蒸上一会儿,然后再一次裹粉油炸。
“第一遍炸熟上色,第二遍高油温复炸让表皮酥脆……”一边念叨着菜谱上的话,颜凉将炸至金黄的食物暂先捞出来放在油纸上晾凉,正转头处理下一批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呸呸”两声,一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大少爷眉头紧皱,将嘴里半生不熟的肌肉吐进垃圾桶里。
颜凉:“……噗。”
这一声轻笑算是点燃引线,秦渊脸色一沉,恼羞成怒地开口:“你TM做的什么破玩意儿,都没熟透!”
颜凉努力平复止不住弯起的嘴角,无可奈何的解释道:“这么大的鸡腿光炸一遍是不够的,这只是半成品。”
秦渊:“……”
两人相顾无言的对视了一会儿,一个尴尬一个忍笑,最后还是秦渊先撑不住,装作无事发生的轻咳了一声:“……那你动作快点。”
“我饿了。”他微抬着下巴,着重强调。
“马上了。”颜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野兽饲养员,一边做饭还要一边给祖宗顺毛,着实不易。
但好在第一次尝试并未翻车,约莫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炸出了一批完美的炸鸡。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两点,秦渊晚上就喝了点小酒,这会儿饿得厉害,又害怕像先前那样弄出洋相。于是装模作样的在厨房转了两圈,才终于将手伸向那完美金黄的炸鸡。
伴随着脆皮入口,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酥响,浓郁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配合着嫩滑微辣的鸡肉形成两种截然不同且和谐的美妙口感,让他顾不得烫,三两口就解决了一根。
颜凉在一旁看着,十分贴心的倒上了一杯冰镇的可乐,递给了对方。
等大少爷满足的填饱了肚子,就发现那人始终站在不远处默默凝视着自己,他穿在身上的围裙还未脱去,少不了沾到的白色炸鸡粉。垂在脸色的黑发有些汗湿了,一缕缕黏在额前,唯有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始终凝视着他。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秦渊甚至忘记擦拭嘴边沾染的油渍,他隔着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看着那人缓步走上前来,在他油光嘴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里沾到了。”颜凉笑着咽下一小片脆皮,随着他喉结滚动,连同秦渊的目光都忍不住随之下滑,落在那线条分明的锁骨上。
他猛然站起身来,连带着椅子往后一倒,发出一声巨响。
大少爷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只是纠结地皱着眉,眼神颇为复杂:“你……”
他“你”了半天没有下文,理智摇摇欲坠踩在钢丝线上,最终,一脚踏空。
秦渊提着颜凉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另一半干净的桌面上。
仍是一场并不算温柔的夜晚,但或许是弥漫在两人间萦绕不去的炸鸡香气,给这场本应只有冰冷金钱的交易增添了些许生活的味道。颜凉早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节奏,适当放松去身体寻找欢愉,这是他们在新家的第一次,由一个再温馨不过的起始,纯洁得甚至不像是包养。
但就算如此,他仍然在接踵而至的疲惫中昏昏睡去,直至次日中午醒来,秦渊已经不知所终,就连那一片狼藉的厨房也在保洁辛勤劳作下整洁如新,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几次,两人从沙发滚到洗衣房,激情的仿佛一对新婚同居的恋人。
可这到底只是错觉而已——他们在彼此的融合中攀上巅峰,却从不在事后相拥而眠,但就算如此,秦渊仍然品出了一点儿不可描述的情愫,在那人深情款款凝视着自己的时候。
不过这注定无法维持太久的关系,一时的放纵,也终会结束于更现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