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山本就弯着腰,闻言,咚一下跌在地上。
程湛麻木的看着这人的狼狈,闭了闭眼,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口走去。
程湛程北山喊了他一句,如果我当初不赶你走,今天会不会不一样?
程湛停下脚步,缓声说:没什么不一样,我和母亲不一样,我对你,对程家没有丝毫感情。你恨也好,忏悔也好。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程湛说完,大步出了会议室。
程北山呆滞的望着他远离的背影,干脆利落,就像当日,这人离开程家时候那样,走的义无反顾。
在唐清语那里吃过晚饭。
程湛和洛棋笙在小区里慢悠悠的闲逛。
道路两侧,一排排的路灯在他们身下剪出一道道的影子。
出门时,程湛被洛棋笙裹得像只北极熊,影子比洛棋笙都大了一圈。
程湛指着地上的影子,笑笑说:终于可以碾压你了。
洛棋笙握着他的手,一起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程北山跟你说了什么,刚刚吃饭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程湛低笑:被你料中了。是程闻濯的事。
提到程闻濯,程湛有意无意的瞟了眼洛棋笙。
洛棋笙面色不动:这人能活着,是我最大的底线。
程湛的手在口袋里和洛棋笙十指相扣,他眉眼弯起:也是我最大的底线。
宫旻雪要生日了,程北山希望程闻濯可以回来一趟。程湛呵出气,在夜晚的空气中融成一团白雾。
你想让他回来吗?洛棋笙问。
程湛在路灯下站定,抬头,望着灯罩下,那圈黄色的薄光:不知道。程闻濯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甚至,我今天见到程北山,都觉得他很陌生。
陌生人,比仇人更可怕。
仇人起码还会记着,而陌生人,就是路上那些行色匆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根本不会去多看一眼。
洛棋笙看着他,这人仰着头,从下颌,到颈部绷出一条漂亮的颈线,淡黄色的光影落下,把他是的皮肤衬亮了好几分。
洛棋笙提了提他的围巾,遮住眼前的美色,免得自己心猿意马:我看看,如果还能动,就让他回来。
还能动?程湛怔了一下。
洛棋笙道:是的,他上个月从塔架上摔下来,把一条腿摔瘸了。
塔架?程湛脑子快飞转,你到底把他扔哪里去了。
非洲,卢兹卡矿场,开矿去了。
!!
两年前,宫旻雪安排程闻濯出国,人都快出境了,不料被洛棋笙半途截住。
那段时间,程湛还在昏迷中。洛棋笙独自找到程远章。
大意是,程闻濯这个爆裂性子,一个人在国外,指不定哪天惹了事,就被人砍了。像上次得罪了人,被人轮了一样。
程远章太了解程闻濯,也清楚这人出去后,便是彻底废了。可是,程北山和宫旻雪宁愿他滚去国外,也不想让他坐牢。
洛棋笙表示,把人交给他,留着他的命。
程远章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随后,洛棋笙把程闻濯送到杜奥朵的矿场,明确说不用格外照顾。
杜奥朵自然而然就把这人和其他开矿的工人扔到了一起。
程闻濯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卢兹卡厂区最好的宿舍,他都要挑三拣四,而要和一大群脏兮兮的旷工没日没夜的待在一起,他怎么受得了。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天天恶心到吐,但工时不减,他一个人做不完,集体陪他加工。为此,他没少挨旷工的揍。
在卢兹卡,根本没人当他是什么程家少爷,对他吆五喝六,活干不好,只有被骂被打的份。
程闻濯曾经想过偷偷摸摸的溜走,结果被工友举报,杜奥朵亲自拿人。
在矿区偷跑是很严重的事,杜奥朵征询了下洛棋笙的意思。
洛棋笙说:别弄死就成。
于是,杜奥朵把程闻濯锁在最深的矿洞里,关了三天三夜。
放出来的时候,程闻濯彻底崩溃,不见天日的三天三夜,他几次想要自杀,可惜他并没有这个勇气。
时隔两年,江城国际机场,程湛第一次见到程闻濯。
以前的那种傲慢,嚣张被全部磨光,每一步走的都是战战兢兢。
程闻濯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鸭毛从衣服的褶子缝里钻出来。头发凌乱,眼窝深得凹陷下去了。
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瞥见程湛,目光会不自觉的卑微垂下。
从机场到程家,一路上程闻濯都没有说话。像具人偶一样,缩在座位上,呆滞的望着窗外。
格海路,程家。
程湛抱臂,倚在车门旁,看着程闻濯拖着受伤的右腿朝大门挪动。
宫旻雪的生日,程湛并没有想要进去。
这时,程闻濯忽然一个转身,跟着扑通一下,跪在程湛面前。
他嗓子嘶哑,一头栽在地上:哥,求你放过我,我不想再要回非洲了,哥求求你
程闻濯泪流满面,脑袋一下下,重重的磕在地上。
两扇铁门徐徐打开,程北山扶着宫旻雪从里面走出来。
宫旻雪一见到程闻濯,眼神多了一抹恍惚,却没说话。
程闻濯愣愣的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宫旻雪。颤着声喊她:妈是我,我回来了。
宫旻雪瞧着他,许久,漠然开口:你是谁?
程闻濯那条受伤的腿没站稳,一下子叩在地上。
程北山走到程湛跟前,把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递给他:谢谢。
程湛接过袋子,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程湛。程北山叫住他,犹豫着说,不去里面坐会儿吗?
程湛手搭在车把上,哂笑:不用了,我在那里面,没什么好的回忆。
路虎两盏车前灯大亮,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眨眼间,已经开出了格海路。
程北山在门前站了半天,道路尽头早已望不见那辆车子。
他心底突然狠狠的一抽,他有种错觉。
这人,或许这一世都不愿再见他了。
如同那些匆匆过往的路人,此生再不会遇见。
夜风把卧室的窗帘吹得乱飞。
洛棋笙洗完澡出来,发现卧室到阳台的大门敞开。
程湛双肘撑在阳台的围栏上,房间的地上散着一大堆信纸和照片。
洛棋笙随手捡起一张。信纸的抬头上写着:
亲爱的北山。
今天是阿湛的满月,镇上的师傅帮我们拍了张照片。你看,他像不像你。
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其实牧绥也挺好的,我们不一定要留在江城,更不用受你父亲的要挟,只要你和我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北山,你想见阿湛吗?我带他去找你,好不好?
洛棋笙接连看了几封,全都是陶蓁当初写给程北山的。还有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程湛不记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