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伏城已经不动了。
邱离和青让还嬉嬉闹闹,走了几米发现蒋白伏城立定原地,又退回来。“怎么了?”
伏城整个人死沉沉的,全不是方才的欢喜劲儿,拉着师哥小心翼翼往前看,还歪歪脑袋,求证似的走了半步。
“走,师哥带你去吃麦当劳。”蒋白将手拉紧,要带他转身,“你不是想吃麦当劳么?师哥带你去,我们……”
“妈妈……”伏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像个刚长大的小动物,不敢相信又不敢求证,“妈?”
那女人慢悠悠往前找,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动静,朝这边看过来。
蒋白还想说话,和那女人对视一眼,看清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一刹那,他听见了15岁蒋白的声音。
把伏城藏起来,她不能带他走。
第110章前尘往事
伏城歪着头看她,像认识,又不认识。手里紧紧攥着的人已经不是爸爸了,是师哥。他已经不是小孩,他长大了。
妈妈离开的时候自己太小,只记得一个背影。她穿一条白底波点的连衣裙,说回姥爷家里住住,很快就回来。伏城记得自己哭闹,像是有哪里来的预感,料到这一别怕是再也不见,拽住不让她走。说自己会听话,好好练功,再也不捣乱了。
可小孩哪里拗得过大人,妈妈走了。他哭着跑回去找爸,爸爸在桩上站着,看都不看外面。那模样,伏城一辈子也忘不掉,是一头孤独的狮子。
15年一晃而过,伏城记忆里的背影变矮了,以前她那么高,高出自己太多,现在自己高了她一头,可那张脸,是她。
没错,是她。师叔家有照片,自己经常看,就是她。要是在大马路上擦肩而过,可能认不出来,但面对面这样对上了,那张脸就是妈妈,变化不大,只是有了年龄的痕迹。
邱离和青让傻眼,没听说伏城的妈妈要回来,怎么突然就来了?这真是她?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我们走。”蒋白带伏城转身,“邱离,青让,走了!”
“哦。”邱离好奇又看两眼,和青让转身跟上。管她是不是,他们只听师哥的。师哥让走就走。
伏城愣着被拉走,整个人像一株植物,不会思考,直到身后一个声音。
“是小城吗?”女人问完就追,“小城?”
蒋白一下就停了,还是让她认了出来,走不了了。
伏城又愣着转过来,很懵逼的,表情让人心酸。是她吗?是吧?是的。可他不敢叫,攥紧拳头,皱紧眉头。怕叫错了这个梦会惊醒。
“小城?真的是你?”岑梦走得很近了,还在问。
伏城眨着眼睛,试图把面前的女人和记忆里的背影联系起来,和照片里抱着自己的妈妈联系起来。她头发还是那么长,身材没走样,笑的时候,左嘴角一个小梨涡。
脸上的轮廓那么熟悉,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伏城终于身体一震:“妈妈?”
“小城!”岑梦伸出手,抱着面前的儿子哭了。
周围一片寂静,伏城习惯逞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其余3个人也不吭声。
蒋白给他们时间相认,不一会儿才拉起伏城的胳膊,把他们稍稍分开。“找个地方再哭吧,风大,我怕我师弟冻着。”
还是离伏家班不远的那个粥店,5个人要了一张桌子。伏城艰难地喝着粥,还没接受自己一下是有妈的孩子了,表情很麻木的,但眼睛特别亮。
蒋白不说话,只给伏城夹菜,看着对面的女人。
最后邱离实在受不了了,场面压抑,起一身鸡皮疙瘩。“阿姨,我和让让……青让,我们两个是伏城的师弟,这位是蒋白,他是我们的师哥。我们4岁多拜了师父,就是伏城的爸爸,伏弘,您……您……”
“我是伏弘的前妻,岑梦,你们都是孩子,就叫我阿姨吧。”岑梦笑道,“伏城小时候……我确实没有好好照顾他,现在我回来了,会弥补。大家吃菜,吃菜。”
“好,谢谢阿姨。”邱离乐呵呵地吃了,心里特美。师父走了,师母回来了,伏城也算身边有家人,那再好不过。
青让慢慢夹了一筷子凉拌木耳,用眼神收集信息。不对劲,有地方不对劲。怎么说呢,从落座到现在,桌面上就有一股敌意,不止蒋白一个。
“阿姨,您怎么突然回来了?”青让问,“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呢,您看伏城,高兴得不说话。”
伏城确实高兴,可面对突然找回来的亲妈,他没话题聊。毕竟自己接触过的世界只有狮子和武术,很单一的,别说和十几年没见过的亲妈没话题,就算让他和班里的同学聊,他也聊不出什么深度。
“我缓一缓。”伏城一直看着岑梦。妈妈,这是妈妈,没想到还是那么漂亮。他很想多聊聊,可只会傻笑,眼底藏着怯生生的爱,希望多亲近些。
“我还以为你是高兴傻了呢。”邱离拍他一下。
“我没傻。”伏城又笑了。
“我们小城不傻,又聪明又能吃苦。”岑梦向对面说,“很小时候,伏弘就非要教他练武术,我是当妈妈的,看不得他哭,我不喜欢他练那个。”
像,笑起来嘴巴太像了,说不是亲生的都说不通。青让把他们来回打量:“阿姨,您突然回来……是为什么啊?”
伏城没戏没肺地想了想。“当然因为我……”
“肯定因为你啊,你是妈妈心头肉,怎么可能不回来?”岑梦依次夹菜给他们,“阿姨这些年也难,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好在都过去了……以前的事,阿姨也有不对,希望你们别怪我。”
“我们怪您?”蒋白鹰一样凝视她,“我们怪您干什么?怪您一下把伏城扔下15年,还是怪您这些年对他不管不问?”
岑梦的脸色一下比墙灰还难看。
“是吧?”蒋白往嘴里塞了一口花卷,“阿姨?”
“我到底是伏城的妈妈,骨肉至亲,不会不管他。”岑梦的脸色又好转,给伏城夹菜,“小城吃,妈妈看你太辛苦了,下次妈妈亲自给你做几个菜。”
伏城小心翼翼拿盘子接,很爱惜的。“谢谢妈,我不苦。”
之后半小时,青让始终觉得气氛不对,说不上来的错位感。邱离和伏城天生脑子直,想不出太多,但他能看出蒋白对岑梦的敌意,和岑梦同样投给蒋白的敌意。难道他们之前见过?
“你们别动,阿姨去结账。”吃得差不多了岑梦站了起来。她离开之后,伏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趴在桌面不动。
“师哥,我没做梦吧?”伏城没有表情,其实自己应该多笑笑,“那个是……我妈妈?不是幻觉吧?”
“嗯,没做梦。”蒋白把最后一个虾饺夹给他,“等我一会儿,我去结账。”
邱离把最后一个春卷吃掉,看着蒋白的背影。“他怎么去结账了?也对,阿姨回来,我们应该抢着结账的。”
青让不言不语,不对劲,蒋白和岑梦很明显都不喜欢对方。
收银台边,岑梦正要扫码,账单一下被抽走了。“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蒋白付了账,“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岑梦不解得皱起眉头,转了过去。
“你以前回来过。”蒋白说。
岑梦赫然回头。
“你以前回来过,对吧?”蒋白非常肯定,“我记得你。”
“你怎么会记得我?”岑梦用力地说,“你不是出事了吗?”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蒋白太阳穴又疼了。“你知道我出事?你都知道?”
岑梦不想回答。“我是伏城的妈妈,他爸爸没了,我有权利照顾他。我要带他走。”
“从你离婚扔下他那天,你早没权利了。”蒋白在心中捋清一切,曾经想起过只言片语,争吵的女人应该就是她。以前这个女人找回来过,但只有自己和师父伏弘知道。伏弘带着自己见过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拒绝了这个女人要带走伏城的提议,哪怕知道她能提供的条件更优越。
而这一切,3个师弟全不知情。自己的敌意来自于几年前,伏城的爸爸一定察觉到什么才拒绝了她。可是在弥留之际,他还是把亲生妈妈的联系方式给了伏城,怕儿子将来孤单,怕他没有人管。
岑梦回过神,面前的男生已经长大了,上次见面才初二,现在长高这么多,稚气和脸上的奶膘也褪得干干净净。
“你更没有资格管他。”岑梦说,“你是不是有点疯啊?我是他妈妈,你们那个师兄弟的关系法律不承认。”
“那你就试试。”蒋白撞了她一下,“试试能不能带走他。”
吃完这顿,伏城和妈妈留了微信号,一路哼着歌回家。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等着师哥洗完澡来哄睡觉。
蒋白拎着两个暖水袋回来。“怎么还不睡?”
“兴奋,进了32强,还有……我妈回来了。”伏城往蒋白大腿上一趴,“我都……傻了。不习惯,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要不你捏我一下?”
“这么捏?”蒋白象征性拧一把。
“嘶,疼。”伏城盖好被子,“嗯,缓过来了,没做梦。可是……我都这么大了,我应该叫她妈,还是叫妈妈?叫妈妈会不会显得我很幼稚……”
“叫她阿姨行不行?”蒋白半开玩笑地说,“你就不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伏城摇摇头,打开微信,岑梦给他发了晚安。“不问,我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妈。你说怪她吗?小时候怪过,怪她不理我,不要我。现在伏家班有起色,你也回来了,我妈也回来了,我觉得……特别幸福,真不是做梦?”
蒋白无话可说,可是不愿意破坏伏城的美梦。“不是做梦,以后有妈有师哥的。”
“嗯。”伏城点了点头,依旧埋进师哥胸口睡觉。
蒋白看着天花板,又睡不着了。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次日一早,蒋白就把伏城妈妈找回来的事告诉了师叔,不出所料,廖程明对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可师叔不愿意多说,只说进16强的比赛要抓紧训练,还要增加难度。
确实要增加难度,蒋白清楚他们的难度分数太低了。接下来几天,每到中午伏家班总能接到外卖,订餐人无一例外都是岑女士。
伏城自然是高兴,每晚还和妈妈亲亲热热打电话。直到家里突然收到几个包裹,拆开全是名牌衣服,蒋白才发觉伏城已经把地址告诉了岑梦。
冲16强的比赛在即,这个女人又来添乱,蒋白衡量着,把标签都没拆的衣服打包,去敲603的门。
“给我?”陈双接过来,“这不便宜吧?”
“买多了。”蒋白笑了笑,“但是不是白给的,以后我来不及照顾我师弟,他上你家吃住。”
“行啊。”陈双莫名其妙得到几身名牌装备,“不过这些牌子你都舍得送我,你不是疯了吧?”
“没有啊,我挺正常的。”蒋白冲着陈双笑。
自己从小一手养大的师弟,绝对不会交给别人。不管岑梦对伏城好不好,都不行,有血缘关系也不行,法律承认也不行。
第111章再晋级
16强赛日渐逼近,蒋白天天泡在院里练习,寒假作业都没怎么动。午休时,他推开东屋的门,师叔正孤零零喝茶。
“休息一会儿?”廖程明问,“你师弟呢?”
“他妈妈给他打电话,他正接着。”蒋白回答,虽然师叔没有直接问哪一个,但肯定是伏城,“她回来了……您这几天不高兴?”
廖程明捏住小茶杯。“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特别高兴。”
“为什么?”蒋白问。
“那么多年不回来,又回来了,我能说什么?”廖程明看着茶水,“人情冷暖就和茶一样,浓了可以添水,可淡了就没法再浓。就算再加茶叶,也不是原来那一壶了。”
“她以前不好?”蒋白试探问。
“以前的事夫妻俩都有错,伏弘他……确实不切实际,一心扑在狮馆上,没法给大人孩子一个安稳的家。人家姑娘嫁给他,不是图他每天耗在班子里,也希望有人疼,有人陪。”廖程明长叹气,“可我咽不下气啊,小白,我心里咽不下,这里……”他指心口,“有个疙瘩!我心里憋得慌。和伏弘有再大矛盾,你可以离婚,现在不讲究从一而终,没有感情那就好好分家,离婚所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干这个的,我也离过婚啊,你……”
“师叔您喝茶。”蒋白怕他太激动。
“你不能不看孩子。”廖程明真动气,“哪怕你给伏小子打电话,每年说上几句话,我也不像现在这么难受。唉,不说了。”
蒋白心里有了大概。“她以前回来过,对吧?”
“你们上初二那年,回来过一趟,是伏弘带着你去见的。”记忆纷至沓来,廖程明痛心疾首,“她是想弥补,想把孩子带去国外读书,去美国。伏弘几天几夜揪心,怕不放手耽误了伏小子,又怕这一放手,孩子在国外没人照顾,人生地不熟。伏弘有他的缺点,人粗心,孩子养得不精细,摔爬滚打拉扯大,可伏城是他心头肉啊,是他心头肉。”
“后来没答应?”蒋白问。
“没答应。”廖程明摇头,“伏弘说,等孩子再大一大,上大学再走,毕竟岑梦现在那个先生不一定能接受这个孩子,其实我懂伏弘的私心,他怕儿子一走就见不着了,想多看几年。你更是不答应,不肯让师弟走。后来岑梦另一个儿子急着让她回去,她只好走了,给伏弘钱,伏弘也没要,他那个脾气怎么可能要……”
“她又有一个儿子?”蒋白问。师父的心情他无法理解,但那年的自己还是很好懂的,别说是亲妈,就是伏城亲爷爷来了,他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