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瘦得有些营养不良,却生得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在这昏暗的室内还泛着莹亮的光泽。穿的衣服鞋子都破破烂烂的,从裤管里露出来一小截脚腕,线条纤细,肤质白皙,叫门口那女人看红了眼。
这等好颜色,能卖到不少彩礼钱呐。
女人跑出去,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那屋头大妈:“你这二姑娘,今年可多少岁啦?”
大妈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的,冷哼一声:“她心气儿高着呢,每次一说嫁人就要死要活的,非想上什么学……赔钱货。”
大妈啐了一口,开始和那女人小声骂骂咧咧起来。
女孩依然在角落里,手上机械的做着农活,对眼前这番景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腿有些酸了。她抬头望天,湛蓝的天空很明亮,照进窗子。
她在这阴暗的室内待得太久了,眼睛有些疼。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假模假样安慰,吵得人不得安宁。
无非就是不让她上高中,要她嫁人,换的彩礼给弟弟呗。
村子里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早早的辍了学,或者根本就没资格上学,早早的定亲,彩礼换成家里弟弟的老婆本,然后嫁人生子,逢年过节不能上桌也不能回娘家。
好好的女儿家,就这么成了没有家的人。
她妈就是这样的,她姐姐也是这样的。
但她不想这样。
她扔下剥到一半的毛豆,心烦意乱的走出门外,去了后院山坡。那里没人,清净。
她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家,家里已经开饭了,她这时候才回来,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只不过骂她的人是她的父亲,在田里劳作一天,泥浆混合着汗液,身上的气味很是难闻。她低头坐在灶台边挨训,闻着这满屋的味道,心里化不开的膈应。
而下午还骂骂咧咧的女人,噢,她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现在却像只过街老鼠般,畏首畏尾的跟在丈夫身后,唯唯诺诺,时不时抱着刚放学回来的小儿子嘘寒问暖。
她冷眼看着这一切,早就懒得心寒了。
“夏蓉。”她父亲叫她。
这时候的她,还不叫夏绒。
她稍微抬起头,心里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黄定根家那大儿子准备娶老婆,会给特别多彩礼,到时候多给你分点,选个日子吧。”
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嫁人!”
“由不得你!”夏大风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小儿子哇哇大哭,母亲一边安慰小儿子,一边恨恨的盯着夏蓉,“个赔钱货!”
夏蓉一阵心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讨债鬼一样,谁都要来从她身上讨债。为什么,就因为她和她姐姐一样,都是女人吗?
“十八岁的人了还想着上学,上学能上出花来?”
是啊,她已经十八岁了,才刚读完初中。夏蓉有些恍惚的想到,她从七岁开始央求家里人让她上学,一直拖到九岁才读了一年级,还是因为姐姐出嫁,家里得了彩礼,才硬掰了一点给她做学费。
想到姐姐……夏蓉忍不住浑身发抖。
姐姐出嫁那天从早上就开始哭,周围的人都说那是新娘子喜悦的泪水,可当闺房里只剩她们姐妹俩时,姐姐眼里的悲伤,她看得分明。
“这钱你拿着,你马上就能上学了,买点文具,省着点用。”
从那天晚上开始,小小的竹床上便只有她一个人睡了。
姐姐是前年走的,八斤多的婴儿在肚子里两天出不来,最后一尸两命。
一根筷子飞过来,打在她头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恶心,那是被人用过的筷子。
“我不嫁人,我要读书。”夏蓉坐直了身体,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辈子都别想读书,这辈子都别想去镇上!”
“我已经和他们家说定了,明天老黄就带着他儿子过家来吃饭。”
“老子生了你,你就给老子乖乖听话!”
夏蓉的眼中倏的燃起两簇小火苗。
她不听话,她不甘心。
当天夜里,夏蓉摸着黑跑到了村口,村口以外新修了马路,踩上去平坦厚实,比村里崎岖的山路好走多了。
路旁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人家,有些窗户黑的,有些还亮着灯。夏蓉壮着胆子,借着月色一路向前继续狂奔。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回过头看,整个村子都变得渺小而模糊,她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夏蓉摸摸口袋,里面是她的身份证和镇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她从小攒到大的八十块钱。有不少是硬币,她跑的时候紧紧捏住口袋才没有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自由了。
前途未卜,也许此行凶险,但如果时间倒流几个小时,她依然会作此决定。
现在的她,年轻而又生涩,所做的许多事情都纯粹出自本能。在周围人眼中,她是不孝女,她是大逆不道,但她依然坚持。
后来,夏蓉已经改名成夏绒,每当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来,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坚持与叛逆。
她始终只想做自己。
————
风绵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班集体照里面无论她站在哪里都是最亮眼的存在,每次学校开运动会或者文艺汇演之类的,她都是前面举牌子拿话筒的人。
当周围同学对着电视里的俊男靓女犯花痴时,风绵也在认真看电视,只不过她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犯花痴,她心里在想,以后我也会成为电视里的这些人。
那时候的风绵对明星娱乐圈之类的根本毫无涉猎,但她却对自己的欲.望有着强烈的感知。
她喜欢站在焦点的中心,收获大家的掌声,为大家带来欢乐的感觉。
小孩子,直到青春期,都是羞于表现自己的,以至于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都要扭扭捏捏半天,说对了得到了表扬还觉得害臊。
相比之下,风绵就成了异类。她知道问题的答案就一定会主动举手,她学过钢琴所以毫不吝惜展现自己的才华,别人夸她长得漂亮,她会高兴地道谢。
她表现自己的想法强烈而直率,如此坦诚的态度,一点儿不拘泥,叫人丝毫讨厌不起来。
等到她再长大一些,周围的人面对梦想这个话题都开始陷入羞涩或惶恐,迂回婉转不敢言语,风绵灿然笑道:“我想当艺人,进娱乐圈。”
这时的她,已经对艺人这个行业做了一番了解,深知其光线背后的艰辛与残酷。有的人还未上道就误入歧途,有的人奋斗多年始终默默无名,还有更多人被眼前短暂的名声迷昏了头脑,从此止步不前。
这个行业风险太大。
那又怎样,风绵想,别人能成功我也能成功。
要是真的时运不济,那就买保险去呗。
大一那年,她被星探相中。看到对方工作证上那个频繁出现在许多大明星名字后面的公司LOGO,风绵惊喜的愣在原地。
风绵有种终于得偿所愿的感觉。
临出发去做练习生之际,她没让爸妈来机场送,怕到时候大家都矫情。
老爸在微信上鼓励她:“绵绵加油!觉得辛苦就回家来,家里随时等着你,,爸爸妈妈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风绵在候机室红了眼眶,连说话都变得毫无逻辑:“我这么可爱,怎么会辛苦!”
爸爸:“出不了道也没关系,爸爸养你!”
风绵咬牙切齿的抹眼泪:“才不要!”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怎么可能出不了道,风绵挺胸抬头的心想,从小到大一直为此努力的事情,不会没有回报的。
其实出道也只是更大舞台的开始,在那之后的路还要看个人。她不可能唱跳一辈子,到了年纪总要转型的,然后便又是全新的领域。
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是选择了不断折腾的人生。
那就折腾吧,她有的是精力。风绵上飞机的时候暗想道。
她才十九岁呢。
不同出身,不同命运,不同道路的两个人,在同一天的时间里做出了相似的选择。一个逃离山村,一个奔赴梦想。
原因?大概夏绒和风绵自己都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来,最终只能将一切归于本能二字
本能驱使着她们做出了这样冒险而大胆的选择,本能让她们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但是做个为自己而活的异类,总好过成为千篇一律的模板。
风绵天生不是块学理科当乖乖女的料,她向往舞台。
夏绒对闭塞山村里的封建陋习有着从小到大积累而成的恐惧,或许她天生反骨,想上高中想读大学,女德妇道拘不住她。
人,总是要拼一把。
风绵自己也没想过后来会取得那样的成功,当她站在奖台上,捧着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时,短暂的感慨过后,更多的是坦然。
夏蓉更没有想到自己后来绝境逢生,遇见了虞品轩和姜妍一家人,从此她改名为夏绒,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在填写档案,到了父母那一栏时,她毫不犹豫地写下虞品轩和姜妍的名字。
有的人根本不配做父母,而有的人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一生恩重大过天。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夏绒有时想起自己还是夏蓉时的事情,一些场景在她脑海中呼啸而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甚至连那个山村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但那天晚上村口通向外面镇子的马路,沿途的每一株花草她都记得。
那条路,她从黑夜走到了黎明。
人生处处充满了巧合,不然怎么说性格决定命运,每个人面前都摆满了无数扇大门,趁着年轻气盛,多开几扇,只要是自己做的决定,日后想来大概都不会后悔。
无数道门绕啊绕转啊转,连风绵和夏绒自己都想不到,她们会以怎样的方式相遇。
※※※※※※※※※※※※※※※※※※※※
把断更那几天的份都补回来!(握拳)
第52章副cp番外,自行选择购买哦
风绵第一次听到夏绒这个名字,是在与陈少艾讨论她的感情八卦的时候。当时她震惊于陈少艾不声不响的竟然有个五年未见的恋人,虽不了解具体过程,但背后的故事想想就带劲十足,大概不比她老妈最近追的那部狗血虐恋小说差到哪里去。
“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女生啊。”风绵没有任何歧视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好奇。
还有女生之间互相喜欢的么?
陈少艾淡淡的说道:“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百合的种子,有的晒不到阳光枯死了,有的发了芽却无人在意,有的临到花期了却从天而降暴风雨,最终能开花结果的少之又少。”
说得倒像那么回事。风绵想了想,她在感情方面可谓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一番,也就只能想起小学时候看《还珠格格》和《情深深雨蒙蒙》时,紫薇跳崖和依萍跳河那里,她和老妈抱成一团哭成泪人。
老妈抽抽噎噎对她说:“看到没,失个恋就要死要活的,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风绵内心懵懵懂懂的表示赞同。
老妈又恨恨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风绵:“……”
那男人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
后来她就很少陪老妈看电视剧了,一方面是忙于各种兴趣班,一方面……风绵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说句我喜欢你有那么难吗?
还要拍个百八十集的,累不累啊大哥大姐。
而现在被陈少艾这番无心的“点拨”,风绵无意间竟也有几分后知后觉的想道,《还珠格格》和《情深深雨蒙蒙》要是刨去那些男猪脚……好像变得更有趣了!
小燕子简直是人间金花,哪里需要那里拉,无论是将她和紫薇柳红还是含香甚至皇后放在一起,那是妥妥的相爱相杀虐恋情深!
依萍和方瑜简直70后绝美爱情,她俩在一起多好啊,女才女貌的,一个能歌善舞一个有文化,整个儿一琴瑟和鸣!可云也不错啊,甚至梦萍都可以!最起码不至于为了那些个大猪蹄子流产跳河了吧!
风绵现在已经知道大猪蹄子是什么意思了,不是个好词儿不能乱用,但是受她那阅剧无数苦大仇深的亲妈所赐,风绵见到男人就忍不住想起大猪蹄子这个词来。
这能怪她么!
陈少艾要去上海寻妻,风绵压抑不住满心的好奇,想方设法也跟了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叫小羽酱的磨人小妖精是何方神圣。
一路上陈少艾的心情并不好,车速开到一百二十迈,吓得风绵分分钟想下车。
“开这么快干嘛,你媳妇儿还能跑了不成?”
陈少艾没说话,默默将车速调至正常高速限速。
风绵看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周身气场却无比强烈的模样,觉得眼熟,好像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类似的场景。
什么桥段来着……
“你看着像是去捉奸似的。”
“别瞎说。”
风绵顿了顿,想起来了——那天看虞羽朋友圈,她有个叫夏绒的姐姐。
陈少艾说虞羽是独生女,并没有姐姐。她上次去得急,见了个面不到两个小时就匆匆赶回北京,便也没时间问。
不知道那个夏绒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新欢了?一出老情人会面新爱人的狗血大戏在风绵的脑海中激烈上演,她兴奋转头,看向陈少艾的目光中带着盎然绿意。
没想到虞羽竟然主动带上了夏绒。风绵远远的看着,那个看起来像小白兔一样的女生就是虞羽吧,长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她的目光随即又被虞羽旁边的女生给吸引了去。
长发及腰,被风吹得四处飞扬,像飘舞的丝带一般。
看着慈眉善目的,和虞羽站在一起妥妥的姐妹气场。
果然接下来的气氛相当和谐,她们坐在咖啡店的吧台里相谈甚欢。风绵被陈少艾数次疯狂暗示过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
人家想要二人世界。
“咱们出去散散步吧?”风绵对夏绒说。
夏绒一愣,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她不明白有什么好散步的。
然而风绵不由分说地将人带了出去。
再不走陈少艾要打人了。
一走出咖啡厅,二人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一震。
风绵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这地方,早知道回宾馆待着多好。
她转头偷偷看了一眼夏绒,夏绒很明显也打了个冷颤,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笑着对她说:“咱们就散步去前面那个公园看看吧。”
风绵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夏绒人看起来还挺好的。
“好。”
两人距离靠近了些。夏绒的头发又多又密,风吹起一部分,打在风绵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风绵有片刻的晃神。她想起中学时候看的红楼梦,里面的剧情又复杂又长,基本都忘了,但尤其记得贾宝玉说的那句话,女儿是水做的。
夏绒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淡淡,像她的头发一样,柔软得不像话,接触到皮肤就像化开了一层水雾一样。
风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夏绒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一把脸:“我把奶茶喝到脸上了?”
“啊……没有没有,”风绵解释,“我觉得你的发质特别好,又黑又亮。”
夏绒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低下头不知如何应答。
很多人都说过她的头发很好看,长得很漂亮,可无一例外,那些人眼中都是各种各样的算计,算计着能将她的外貌换成令人心动的彩礼,算计着如何贱卖她的人生。
但这个女孩的夸奖让人很舒服。她的褒奖不带任何心机,而是出自最纯粹的赞美,坦诚得不像话。
而正是这份坦诚,让夏绒有些怔愣,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得浑身倒刺失去了用武之地。
夏绒没接话,风绵一时也找不到话题。
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夸,风绵默然,看来自己刚才可能有些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