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阳说的倒也没错,他的母亲确实还留在身边守护着他,估计这儿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执念。但站在他角度来看,已逝之人因执念久留于阳世并非好事。
按穆昭阳的情况来看,恐怕要等他母亲真的能够放心他的安危,才会愿意离开。
白行歌暂时没有先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而是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如今虽是入秋之时,但按穆公子的说法,你们要护送的女尸应该也已经死快一个月了,尸体难道还没腐烂?
对,这也正是另一个让人感到怪异的地方。穆昭阳说道,这尸体被人转了好几手,照正常情况应该早已腐烂发臭,但尸体却依然保持着她刚死时的模样,完好如初,不见半点被腐蚀的痕迹。就像棺材里的人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沉睡。
但尸体早已经过仵作好几次的检验,也确认了她的死亡,所以此等现象实在难以解释。顿了顿,穆昭阳又说,那具女尸如今就在偏楼处,白公子若不介意,我等会儿就能领你过去看一看。
白行歌没有拒绝:好。
作为常年研究这些事情的人,他自然非常感兴趣。若能亲自破解这个谜题,他会感到很有成就感。
白行歌与穆昭阳愉快地聊着天的当儿,厅内迎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身材中等偏高的中年男子,留着小胡子,狭长的双眼正微微眯着,看起来有些犀利。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贴身华服,服饰的做工十分精细,一丝一线都充满了金钱的气息,简雅中却透着一股华贵。
穆昭阳在见到那人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正欲开口打招呼,却见对方视线直接落到白行歌身上:你就是阿海提到的,要与飞月楼做交易的白公子?
白行歌起身礼貌朝他作揖:是我。
我就是飞月楼的楼主,不知白公子是想与我们作何交易?听着对方用有些沉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穆昭阳,头顶上仿佛飘满了问号。
赖管家什么时候成了他哥了?不是,他哥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端着架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其实是飞月楼的总管家赖柏远,是楼里除了两位楼主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白行歌站在原处与赖柏远四目交接,嘴边笑容浅浅。
许久之后,他才淡声道:既然飞月楼楼主没有想要与我商谈的心思与诚意,直言便可,我也不是喜欢强做买卖之人,倒不必如此。
穆昭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见白行歌和自己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却先一步被赖柏远喊住了。
公子何出此言?赖柏远面色不变,心里却有些惊疑,不知公子从何看出飞月楼的诚意?
白行歌侧头回望着他,礼貌性笑道:就凭阁下不是楼主这一点。
这一次,赖柏远脸上的表情也再不能淡定了,下意识看向穆昭阳,后者立马道:不是我。赖叔,我还没给白公子描述过我哥长什么样呢。
白行歌有些纳闷,但转念又觉得好笑,对着赖柏远直言道:阁下虽为福厚之人,聪明、稳重有能力,但却欠缺了上位者的命相。我此前曾与摘星阁阁主打过照面,乃至穆公子,他们身上皆具备着将相之气,八字神煞中应当也带有将星,具备成为统领者的能力。
你说,我看不看得出来,你是否为真正的楼主呢?白行歌说到这里,语气都变得有些冷漠,而且,你为了彰显自己伪装的身份,想利用服饰来撑起自己的排面与架子,殊不知有时候用力过度,反而更能让人轻易识破。
阿竹没忍住注意着他的表情,毕竟难得见到自家公子那么不给人面子,估计是真的气狠了。这飞月楼的人也真奇怪,那楼主是怎么回事?若没空接见说一声不就好,怎么还派人伪装成自己呢?
别说白行歌会怎么想了,他作为旁观者都觉得有些冒犯。
赖柏远被白行歌这话说得有些怔愣,后者无奈一笑,转身便朝厅外的方向走去。穆昭阳见自己好不容易拐回来的帮手就要离开了,无语地看了赖柏远一眼,起身追上。
只是不等他追过去,白行歌已经被突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的身影给拦下了。
白行歌心里正郁闷着呢,气呼呼就要离开,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拦着自己,差点没撞上去,幸好跟在他身边的阿竹眼疾手快将他拉住,才没让他发生与人相撞的尴尬局面。
但当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面貌时,觉得自己还不如撞上去算了,最好还能用力一些。
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是才和他分开不久的谢璟深。
他依然穿着一身黑色,方便行事的绑袖衣衫,站在他面前垂眸注视着他,深邃的双眸里还被他捕捉到了那一抹来不及消逝的无奈。
白行歌在这一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盯着他问:你,楼主?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重重的喘息,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不小心就会爆发的情绪。
谢璟深沉声回道:我,楼主。
站在白行歌身后的穆昭阳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厅里几位娇俏的小丫鬟也纷纷止住了交谈的声音,就连赖柏远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白行歌没有再说话,表情看起来也非常冷静没有半点失态。可实际上,他正在心里回想着与谢璟深相遇的事。
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他要去飞月楼?啊,从他们前往浮云山庄的路上,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还询问过对方关于飞月楼的信息,但对方明知他有求于飞月楼,却从头到尾都未提过半句,反而还处处针对着他,甚至拒绝他的好心帮助
白行歌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别人当笑话看当猴子耍,要知道骄傲如他,作为朔国大国师,从来只有他看别人笑话的份。
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愤怒。
好玩吗?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像是惊扰了静水的涟漪。
白行歌再抬眸看向谢璟深时,浅色的瞳孔里平静得冷漠,那样的寒冽像是能够筑出一堵墙,将他与凡尘世界隔绝开来。在这一刻,仿佛这世间所有人都无法冲破他所制造出来的温和的假象,与内里的他接触。
如此平静,却又那么疏离。
谢璟深在他从自己身边擦身离开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将他拉回厅里,再与他对视时,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冷漠底下的愤怒与难以察觉的委屈。
他突然觉得有点头疼,白行歌完全就是他不擅长应付的对象,尤其是在他还欠着对方人情的情况下:没有将身份告诉你的事,我想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与你解释过了。
莫说是你,就算我现在大摇大摆地到埠城里走动,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就是飞月楼的楼主。谢璟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语气沉着有力,且你又是皇宫之人,在与你没有深厚的结识前提,我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久居深宫,不知江湖中的险恶,更不清楚我们该有的防备。谢璟深说完这番话,见白行歌似乎稍微冷静了下来,才将抓住他的手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