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萧方拼命地想凑上前听,却觉得人距离自己反而越来越远,连冷得彻骨的手也离开。

他慌手慌脚地向前扑去,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温热的触觉令他惊醒。

睁开眼时,触目所及之处是他的寝宫,太医已经从门口退出去,只剩下季云祺将他抱在怀里。

方方

萧方忽然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狠狠抱住季云祺的脖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被他胡乱擦掉。

对对不起,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我不该现在晕倒的,对不起

他结结巴巴的,全身发着抖云枫的下落已经够让云祺难过,他没能帮得上一点忙,却在这个当头给人添乱,当真是个废物。

季云祺压抑着喉间的哽塞,半晌才轻轻抚在他的头顶,顺着头发慢慢摸下来:方方,你没事就好。

萧方把自己埋在季云祺的发间,死命地咬着胳膊,不让哭声逸出。季云祺拍着他的后背,也不言不语。

远远的,晨钟已然响起,从前的这个时候,那个总是精神百倍的少年已经收拾停当,等候在御书房外,准备着为他整理折子,陪他念书。

无法做到不去想,可哪怕只是想到那个站在晨曦中的影子,萧方就溃不成军。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云枫的央求,以为建功立业不过就是出一趟远门,他恨自己把战争当做儿戏,以为流血厮杀都只是纸面上的轻轻一笔。

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不住道歉,又为自己这样毫无用处的对不起而愧疚。

季云祺始终拍着他,对他的每一次道歉,都回应一声。

不是你的错。

萧方无地自容,慢慢止住了声音,用被褥胡乱擦了一把脸,端正坐直身体:云祺。

季云祺抬头看着他。

南姜带走了云枫肯定还有什么要求,你向双楼关那边传令,说只要他们提要求,最大程度地允许,如果那边的人做不了主,就给南姜使者放行,我去跟他们谈。

萧方停了片刻。

晨曦升起,驱赶走夜里的寒冷,他想着远在关外的地方此时还炎热如夏,心中又如刀割,立刻改口。

不,你安排一下车马,人数不用太多,我要去双楼关!

方方,不要急,季云祺按下正要一跃而起的萧方:你说得对,他们既然带走云枫,必然有利用的价值,天气炎热,他们也知道,拖延太久的话,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现在就要看,哪边更沉得住气。

萧方愕然于他的冷静,却又看见季云祺扶在自己腿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隆起,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压抑着一时冲动。

我明白。

萧方慢慢俯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第一次知道,原来站在这样高的位置上,原来也会这样无能为力。

送往双楼关的命令以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出去,余下的只有等待。

这一来一去的路程不短,就算再快的马,也要耗费些时日,萧方心急如焚,每日得了空,就去城墙上守着。

哪怕斥候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云枫没了,可只要还没有亲眼见到,他总是怀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不光是他,除了季云祺外,秦槐和樊盛玉也常常陪他在城墙上站着。

秦槐说:那是我看好的接班人。

樊盛玉说:那也是我的学生。

没有真的见到云枫,就总是还有希望的。

也许就像云祺过年时候那样,只是一时情报错误呢?也许云枫也是故意调皮,非要学哥哥的样子先吓唬他们一下呢?

也许在他们都不抱希望的时候,云枫会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萧方在傍晚渐冷的风里看着远方,嘴角带着一点为惊喜准备的微笑,两颊已潮湿。

季云祺的马已经远去,他看着那个本该始终挺拔的身影。

虽然在离开宫门后,笔直的脊背也疲惫地微微弯下,可在所有人面前,季云祺仍然是那个冷静从容、谁也无法击倒的百战将军。

有季云祺在这里稳如山岳,别人更没有悲不自已的资格。

没有人能猜得到最坏的可能底线在哪里,只盼着能早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答复很快有了,却不是来自南姜。

萧方俯视着台阶下的人,明明看起来是个人的模样,在他眼中,却仿佛披了皮的恶鬼一般。

安提塔仍然挂着那副恭谦的浅笑,向萧方深深躬身行礼。

南姜匪类无礼,胆敢冒犯檀戎两国。他向身侧看了一眼,示意随从递上文书。

我大戎边境军偶然遇到逃窜的南姜败军,将其击溃后,没想到从他们手中抢到了

安提塔的目光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季云祺,叹了一声:皇上,季将军还请放心,我大戎军对季将军敬畏有加,自然也不敢亏待小将军,已取了冰块放入棺中。

萧方在棺中这两个字中,忍不住攥起了拳头。

还是贵国,考虑周到,多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言不由衷。

安提塔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仿佛要将他吞吃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躬身谢过:只是如今白天仍有酷暑当头,我们虽竭尽全力向四周取冰块,就怕耽搁太久的话

萧方凝视着他,遍体生寒,只有拼命地掐着自己,才能抑制极度的恶心和愤恨。

那样的疯狂和嘶叫无处发泄,他平生第一次想要杀人,只想用雪亮的匕首狠狠刺入眼前这人的胸口,拔出再刺入,直到变成血肉模糊一片。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让云枫白白死去,不能在这样应当休养生息之际,给西戎肆虐宣战的机会,他不想忍,却不能不忍。

你们想要什么?

安提塔绷紧的双肩慢慢放松下来,虽然西戎进也是赢,退也是赢,可退的代价是他的性命,谁不会珍惜自己的命呢?

只是

他看着萧方的眼睛只是这年轻的小皇帝居然变了这么多,连这样的屈辱都能忍耐,也许,他们不应该给残病的狮子喘息着站起来的机会。

鄙国所求,之前已经向皇上提过了。他没有半点得胜的喜悦,反倒在萧方带着恨意的冷静目光中,忧心忡忡。

白银二百万两,马匹两千,粮食三千石,各类蔬果种子若干,朕给你们。萧方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又笑了一下。

吕则依有所不知,朕待云枫如亲弟弟一样,贵国能帮朕夺回云枫,此情此意,朕必不忘记!

萧方怎么可能忘得了。

在这条路上,他曾和云枫一起翘首期盼着季云祺凯旋归来,云枫出征后,他曾和季云祺商量过,等云枫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更隆重地欢迎。

让云枫扬眉吐气一次,真正地走出云祺的影子,昂首挺胸地做大檀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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