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牛车排成队地远去,萧方站在清晨的城墙上,虔诚地双手合十。
季云祺在上一封军报中寄了一朵梅花,是少阳关那边独有的品种,说等到京城的春花开时,他就回来。
萧方把那朵花也小心收在荷包里,把那封信看了几遍。
他们就像是任性闹了脾气的情侣,在时间和空间的隔断中渐渐忘记龃龉,只想着尽快见到对方,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都变得那么可笑。
他信季云祺,他知道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春花开时,他们就能见面。
季云祺离京时,还是七月刚过半,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将近年关了。
京城中一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准备过年,边关却打起了急仗。不知季云祺用了什么法子,让北羌的后备军需再次捉襟见肘起来,不得不猛攻急抢。
战报来得比之前频繁许多,只有萧方每次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读,生怕从中看出一点不详的端倪。
秦槐几人怕他急出心病来,曾提议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过,热闹些,也少些忧思,被他婉拒了,只像去年一样,跟着云枫去了季府,仍然坐在那方软塌上。
想起来也好笑,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做狗头军师,教季云祺怎么把良家少男拐上床,结果报应轮回,今年他不知道被人在床上磋磨过多少次。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就就早些把季云祺扑倒好了。
可现在连邢阳也跟着出征,只有季云枫陪着他,外面没了打闹声,身边没了那人,跟云枫也是天天见面,懒得提起精神找话说,感觉格外冷清。
季云枫伏过身斟茶,见他看着外面出神,轻声问:皇上,要不要早些休息,秦哥说您最近一直睡得很少,在担心我哥吗?
萧方不好意思当着弟弟的面说得直白,便只轻声问道:云枫,你说我是个好皇上吗?
当然算啊!季云枫当即回答:您看如今我哥打仗都没有后顾之忧,大街上人人安居乐业,年前大集开得火热,家家都有闲钱置办年货。要不是您,哪儿来这么热闹呢?
萧方拍拍他的头,微微一笑。
小皇帝混账的时候,云枫到底还小,等进了宫里,虐待的恶名又都是太后背的,至今云枫跟太后也亲热不起来,所以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傻云枫,那是因为你们够好。
贤臣,良将,再加上他这个看似无为之治的皇上,才有了眼下的好转。
您也好,季云枫不会拐那么多弯,诚心夸他:俞相和我哥都说您的好。
萧方最爱听云枫提起他哥,像是只听到名字,人就还在身边一样:你哥说我
他话没说完,便从窗户看到有人被家丁领着,直奔他们这边过来。
季云枫立刻起身,去院子里将人领进来。
萧方认得那人,季云祺留下几人共同打理兵部事宜,其中一直向他汇报军报的就是这个人。
他见那人神色没了往日的镇定,心中已咯噔一下,不等发问,那人已单膝跪地,双手将军报高举过头顶。
皇上,刚刚少阳关送来军报,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
第83章归来
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
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这句话像是在耳边如诅咒一样回响,他勉强稳住自己,从季云枫手中取过军报,生怕看漏一个字。
那人说的半点都没有错,军报的第一行就是只有这么几个字季将军偷袭失败
写军报的人很明显被这样的突发情况惊吓到,从字迹上也看得出写得匆忙。
下面虽然也提到,邢阳已经带人前去搜救,而且也通知了周边镇府调兵过来,萧方的目光却只麻木地扫过去,像是没了魂儿。
他最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不可能!季云枫倒比他镇定许多,将那军报来回看了两遍,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哥性格稳重,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若是偷袭,必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也必然有人接应,不可能冒冒失失,被人赶到下落不明的地步。
萧方不懂打仗的事,却也知道胜负兵家常事,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失败。
也许是不愿意承认,他心中总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哪里出现了断层。
年前最后一次收到战报时,季云祺还成竹在胸地定下了归期,为什么会转眼间兵败?
送信的人在哪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诧异于当下的平静。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是举手投足都会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如同战场上的将帅,该稳如磐石般安定人心这是季云祺之前常常嘱咐他的。
就在院门外。那人办事也细心,得了允许后立刻转身出门,片刻后带回来个年轻兵士,跪在阶下。
少阳关那边情况如何?萧方不死心地问。
那兵士也是连着赶路,疲倦得嗓子都有些嘶哑:回皇上,季将军两次出战,对方都准备充分,将军便定下策略,连夜偷袭,却没能按计划归来,前方去谈,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
地图拿来!季云枫更不甘心,展开少阳关的地图,细致地询问起来,可越是问,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前因后果比军报上清晰得多,萧方哑然无语,呆呆地靠在几案上,耳中听着一旁压低的讨论声,细作、对方有准备、陷阱,每个字都像尖刺一样,扎得他遍体鳞伤。
片刻之后,连季云枫也不说话了,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萧方忽然一声不吭地向外冲去,吓得季云枫忙抓起门旁挂的披风跟上去:皇上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如果再这样坐下去,就要窒息了。他想买张火车票,去少阳关,哪怕人真的没了,也要亲眼见一见。
皇上,您先别急。季云枫用披风裹住他,硬是拦下他的脚步:我现在派人去请秦哥和先生,等他们来了
这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下人的通传声:二少爷,樊尚书送了拜帖进来,马车就在大门外。
萧方将披风一裹,跌跌撞撞地直奔大门外去,不管是谁来都好,他现在需要有个头脑冷静的人,让他也平静下来。
让他不去想在白雪覆盖的少阳关外,有人已经回不来了。
大门外的积雪里停着朱漆马车,马车旁站着的,除了樊盛玉和秦槐,还有另一个兵卒装束的人。
樊盛玉见是萧方,忙上前几步:皇上,少阳关刚刚发来军报,一时没有找到值守的人,便送到俞相府上,俞相令我二人送来皇上这里。
萧方忍着哽咽点头:我知道我刚刚知道了
秦槐在一旁纳闷地看着他,又看看跟着冲出来的季云枫,问道:皇上这是喜极而泣了?
没什么,我还好萧方忽然反应过来,即将涌出的眼泪倏地收回去:喜极而泣是什么意思?
樊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喜极而泣就是欢喜得要哭出来,皇上连这个也不知道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战报为什么会喜极而泣?
秦槐仍然摸不到头脑:皇上是第一次见云祺传捷报?为什么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