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那些被困在陈家村的日子,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日夜都昏黄的时间里,他也常常出神地坐在窗边,看着院外面的槐树绿了又黄,在寒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总会再见的。他将折子收拾整齐,又低低说了一声:相信云祺。
萧方信的,相信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马蹄卷起的滚滚烟尘中,提着长|枪的英雄归来。
所以他更不能懈怠,不能让季云祺回来后,看到一地被蝗虫肆虐卷过的稻田。
今年的籍田礼索性没有办,免得一群人绊手绊脚。
眼看着稻子一天熟过一天,秋风吹得也一日冷过一日,萧方放心不下,跟着季云枫几人一起在京郊营中住下俞相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又有太后在京中,只这几天的话,还不成什么问题。
稻子春季插秧的时间有先有后,靠东的稻田最早成熟。
萧方骑马绕着外圈行走,看着一排排汉子在烈日下挥汗如雨,金黄色一层层倒伏下去,后面有人立刻跟上,有条不紊地捆扎立起,用来遮盖的布都准备在一边。
抢着割稻子的第四天,能割的还是有限。每次捏着还差点火候的稻穗,他觉得心脏都要不好了。
另有赶着鸭子的兵士均匀分布在稻田中,一千只鸭子,每只顾上一亩两亩,想来也是绰绰有余。
鸭子都被很好地维持在半饥不饱的状态,这些时间也被秦槐用各种方法恐吓,如今就算是在身边敲锣打鼓,也顶多跳上一步半步,看起来比萧方还要淡定。
季云枫骑着马跟在萧方身后,劝道:皇上,日头太毒,去阴凉地方歇息一下吧。
好,萧方也不勉强,从马鞍边拔出充电喇叭,打开:喂,喂。
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带着被放大的喂喂传出去,埋首稻田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直起腰往这边看。
休息啦!送水过去!
有了高音喇叭,就免了来回传令的麻烦,萧方也找个树荫坐下,灌了口水,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稻草垛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季云枫去一边听了稻田收割情况,也跟着一起坐下来。
萧方见他一直看那个喇叭,拿起来给他:云枫,你说,如果在战场上用这个喊口令,是不是就省事多了?
声音再大十倍,还差不多。季云枫还没回答,秦槐在另一边笑嘻嘻接口。
秦哥说得对,季云枫赞同:战场上声音很杂很多,还是旗语好。
哦哦,萧方虚心地学习,而后才反应过来:云枫,你上过战场?
他跟云枫刚见面时,因为太后的苛待,季云枫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很多,以至于他低估了云枫的年纪,可即使如此,现在云枫也十五岁了,难不成也跟他哥一样,小小年纪就上战场?
上过季云枫的回答有些低落:我哥十三岁的时候,跟我爹出征,领的是前锋营,我十三岁的时候,只是跟着邢阳在左锋冲过几次,然后打扫战场。
萧方知道这孩子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影子下面,对这个分外敏感,拍了拍他的头:打仗不是什么好事,别总想这个。
秦槐幽幽叹了口气:打仗不是好事,但打不打,有时候由不得咱们说了算。文死谏,武死战,这是我们的职责。
萧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即使在现代,军人的职责也是保家卫国,为了家国舍弃性命,是一种悲壮的荣耀。
谁也不想见到,却谁也不能否认,有国有家就有战争,有战争就有牺牲。
云枫他攥住季云枫的手: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像你哥一样厉害,也成为大檀的英雄,人人提起来你都会竖大拇指的那种!
季云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吗?
真的!萧方笃定:而且你现在做得就很好!咱们把这一片田地守住,你哥他们在少阳关就更没有后顾之忧,等你哥凯旋归来,我也要算你一份功劳。
谢皇上。季云枫闷闷地应了一声。
然后等下次再哪里有什么战事,我就跟你哥商量一下,如果你能通过你哥的考验,我就帮你说服你哥
季云枫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在萧方亲口说出让你也领前锋营时,欢呼地一跃而起:谢谢皇上!皇上万岁!
秦槐在旁边笑着啐了一声:这么不稳重,你哥能同意才怪!
季云枫最吃这套激将,立即正色肃立,而后单膝跪下,郑重抱拳:谢过皇上,臣必当不负皇上厚爱!
秦槐指着他问萧方:皇上你看,他这模样,像不像第二个云祺?
萧方失笑:行了,云祺是云祺,云枫是云枫,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什么第一个第二个,云枫年纪还小,以后说不准还会超过云祺呢。
季云枫摆手:我也不求超过我哥,就是能像我哥一样,让那些蛮子都闻风丧胆就好了。
这要求已经不低了。萧方伸手去拉他起来:别听秦槐挤兑你,过来坐
话没说完,只听啪地轻微一声,手背上疼了一下,只见一只掌心长短的黑灰色蚂蚱停在手上,锯齿一样的后腿在皮肤上拖出一道红印。
萧方蹭地站起来,听到稻田里席地而坐的兵士们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所有人都向西南方向抬头看去。
万里晴空中,一片振翅声逐渐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再说一下哈,鸭子这个度上咋说的都有,有的说可有的说不可,说可的还给出具体多少鸭子多少田,我就按照那个折算了,大家看看就好啦,败较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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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蝗灾
都起来!萧方头皮一紧,一把抓起喇叭,咆哮一声:都起来!蝗虫来了!
虽然早已听说过可能会遇到,但往日里都是躲在兵营里,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片慌乱中,竟没有几个人如之前操练时那样,飞快地奔去田里。
快起来!萧方脑子里几乎被绝望填得一片空白,反复想的只有如果没有粮食了,云祺会不会输
如果他保不住这片稻田,云祺会不会再也回不来
快起再开口时,咆哮中夹着他自己也不愿听到的哽咽。
旁边伸来一只手拿走了喇叭,季云枫气沉丹田,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取盾牌!就近散开!
甲字营在南!乙字营在北!把割下的稻子用布盖住!
牧鸭队散开!看好自己手里的鸭子!
所有人都注意脚下!不准踩倒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