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有战事在眼前。
好在兵部始终都在严阵以待,从前太后和小皇帝在的时候,都能拼命抠出军饷来维持住三大营,到了萧方这里,更算是准备充分。
而且打仗的事不可能瞒得住百姓,没有人愿意看见夑州之败重演,不少有余力的家里赶制了冬衣,趁夜放在京兆府衙门口。
效仿着衣服粮食的人多了,太后便拉了烈红营的姑娘们出来,在京中设了不少收购点,用的都是太后和太妃们的体己钱。
可还是会有很多人,在晚上放下包裹好的衣服,默默离开。
太后让人把衣服拾掇好拿给萧方看时,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还有人悄悄在离宫门最近的街边立了小神龛,香火旺盛,谁都知道那是在祈祷什么。
在祈祷宫中的那位当真像那天说的那样果断英明,不要再发出夑州那样的紧急召回。
宵禁之后,萧方让人开了宫门,趁着没人的时候,也去烧了两炷香。
那夜明月高悬,晚风清冷,他双手合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异地恋令人牵肠挂肚,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季云祺身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
有时看到秦槐和樊盛玉在一起的样子,他都会稍稍走神,想着几个月前的引鬼夜,他们还在一起嬉笑游玩。
那个时候,季云祺把牵着自己的铁链递到他手里,温声软语,笑如春风,对他说
你抓到我了。
如果丢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萧方放下笔,将面前只写了几个字的信笺团起来。
现在不是他伤春悲秋的时候,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京郊的千亩良田了。
这大半年来,从基肥到粒肥,他耗了无数个CD,让老爹帮忙一路追肥,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一番心血。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丰收的时节。
京里有这几个可靠踏实的人帮他看着,他就带着季云枫抽空跑一趟京郊,眼看着沉甸甸的穗子把稻杆越压越低,那些淤积在心头的烦闷便被一扫而空。
改天应该让老爹给弄个便宜相机过来,他想把所有值得留念的东西都拍下来,等季云祺回来的时候,可以得意地去邀功
你看,我也很把事做得很好。
萧方笑了一下,推开信笺,从旁边取了折子来看,这些都是秦槐看过还需要他再核的,相当于给他划考试重点了。
翻开第一本,就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镇戎城一带自入夏来就一直干旱。
他画了个圈,如今也没有人工降雨的能力,旱灾只能靠修建河道来解决,可如今钱都要全力支持边关打仗,河道只能暂缓,也许明年可以考虑开工。
第二个折子来自长公主,他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位胞姐的信,字体干净利落,俊秀中又蓄着力道。
萧方不由感慨,如果先皇不是那么顽固不化,让姐姐撑一撑,肯定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种烂摊子。
长公主上禀的是西戎境内的动向,不是人,而是蝗虫。
萧方记得,季云祺之前就跟他讲过,去年西戎就遭了蝗灾,牧草不丰,需多多提防,却没想到接连的干旱下,今年蝗灾又起。
等等!干旱?
他突然反应过来,忙取过第一本折子,登时明白了,秦槐为什么会将这两个折子放在一起让他过目。
干旱能够使蝗虫大量繁殖,迅速生长,去年冬天又不是很冷,埋在土里的虫卵很容易过冬。
而镇戎城位于蓝阳关附近,也算是距离西戎不远,如果去年多多少少波及到虫灾,今年再遭遇干旱,会不会
他想得头皮发麻,还没去翻剩下的几本折子,便看到第二本折子后面,是秦槐附上的文书。
镇戎城去年果然遭了蝗灾,甚至一路向东南而来,从京郊席卷而过。
虽然秦槐没有明确地问出来,但萧方知道,他们担心的事是一样的这蝗灾今年会不会再度光临?
去年京郊只有三大营驻扎,虫灾来了,顶多是躲一躲,可今年呢?
如果蝗虫肆虐过他的宝贝稻田,今年收成的损耗就足够他崩溃,足够的食物会让蝗虫产更多的卵,以后这东西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
到时候辛辛苦苦忙一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萧方终于体会到了当老板的痛苦,员工可以不用考虑的,他必须当成生死攸关的问题来对待。
痛苦纠结了一夜,他一大早叫上秦槐和季云枫,三人直奔京郊的稻田而去。
秦槐不是没有见过稻田,却也被眼前随风起伏的厚重麦浪震撼到了。之前只知道萧方会搞出些新鲜好用的小玩意,却没料到,居然有这样的壮观景象。
他蹲下身去,掂了掂弯垂的麦穗,粒粒饱满,发出了由衷赞叹:皇上,我今日才是真正服了您和云祺。
萧方也蹲下来,却是忧心忡忡地掐了一粒,稻壳里满满的,但距离成熟还有一段日子,掐出来都是未成形的白色浆水。
他叹了口气:秦槐,让镇戎府那边勤着报一下情况,有余力尽量把土都翻一遍,万一有虫卵,翻出来晒晒还能死一批。
明白,我已经让人严密关注到京城这一条路上的情况,不过早上刚收到的消息不太乐观。
怎么了?
西戎那边的蝗灾还没有越过边境,但已经有小规模的虫害在大檀境内冒头。
两人都没说话,心里知道有些事恐怕是避不开。
季云枫自然也知道这一趟来的目的,两人说话的时候,他便沿着田埂慢慢走,走到远远的尽头,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个东西,递给两人看。
看清那玩意后,萧方差点身子一歪栽到稻田里去,幸好被秦槐眼疾手快地扶住:别慌。
在季云枫手里捏的,正是一只半只多长、灰绿中透着土黄色的大蚂蚱。
对对,不慌。萧方也在秋季的田间忙活过好几年,心里知道,在稻田里发现蚂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蝗灾的忧虑是当前最大忧患,他不能不惦记。
云枫,这条路上的蝗虫多吗?
不多,我走了个来回,只看到这么一只。
秦槐从旁边接过那只蚂蚱,端详一番:皇上,这只是田间普通的蝗虫,我从前见过自西边越过边境而来的蝗虫,它们在西戎严酷的环境中长成,比这边的体型更大,破坏力更强。
这话听起来安慰,却让萧方更头疼,他盯着那双复眼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秦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吃过油炸这玩意。
秦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着恶心问:什么味儿?
炸的东西撒了盐,还能什么味儿,脆的,有点咸。
秦槐一脸一言难尽,忍不住做了个呕吐姿势。
像是偏要跟秦槐作对一样,他们这边正说着话,不防备有什么东西从他和萧方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插进来,嘎地一声把那只蚂蚱夹在嘴里,然后一伸脖子,又嘎了一声吞下去。
三人随着那颗雪白的脑袋一起转过头,在后面有人飞奔而来,那人认得季云枫,自然知道另两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忙单膝跪地:大人恕罪。
刚刚吞了蚂蚱的大白鸭全然不知自己干了什么,扭着屁股混在鸭子群里,转眼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