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已是血肉和厮杀的战场。
萧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耳边似乎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秦槐喘着粗气的催促。
跑!别回头!
再向前,再向前!
他已经能听到水的声音明显发生了变化,坠落的水流与山岩碰撞出碎玉般的声音,只需要再几十步,只需要纵身一跃。
可还不等他喘匀一口气,为跳水做好准备,突然听秦槐忍痛闷哼,只这一个不自觉回头的空当,一道黑影斜刺里向他拦腰扑来。
萧方跟那人一起滚进了两尺多深的河水里。
他被人压在下面,口鼻中全都被灌进了水,呛得无法睁眼无法呼吸,那人没有举刀来刺,只是以手做刀,狠狠在他脖颈上侧击一下。
亏得水中的阻力,这一击没有让他立时昏迷,只疼得全身的血都涌向头顶,却也激起他男人的血性来。
在被人扑着滚进水中时,他已经第一时间伸手在袖子里,握住了季云祺送他的那把匕首。
此时耳中还能听到岸上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隔着水面,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他却被人近身仰面按倒在水里动弹不得,一时血气上涌,想也不想,一刀捅向那人。
那人反应也快,向一旁躲闪一下,没刺中要害,却也将肩膀刺个对穿,正待掐住他的脖子死命淹一通,身体突地一震,胸前绽出一朵血花。
一枚袖箭从背心直透到胸口。
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轻,萧方手脚并用,将人从身上甩下去,翻身从水里爬起来。
想也知道,是谁在紧要关头又救他一命。
可紧接着,河边的树林间传来令他心惊胆寒的喊声。
他受伤了!一起上!杀了他!
萧方的眼眶都是红的,必然是为了分神顾念他这边,季云祺没能顾得上自己。
可他不敢回头去看,如今这条性命干系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身边所有人,就算是为了季云祺,他也必须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即使一心都是想着置季云祺于死地,对方也不可能忘了萧方的存在。
没等他来得及狼狈地在水里跑几步,身后又有人跟着扑上来,萧方知道来人的目的是要擒住他,以此威胁季云祺束手就擒,甚至还可能包含秦槐。
去他爷爷的,想得美!
他玩命向前一滚,躲开那人在脑后的致命一击,那人的手险险地只扯住他的衣角,又被他扭身挣脱开,没能绊住脚步。
再向前!
萧方眼中只剩下不远处水流的断层,只要在那里纵身一跃
可水底泥泞松软,他本就在缠斗中力气用尽,在水里更是跑得踉踉跄跄,身后那人的踩水声距离他越来越近。
寒意从脊柱向上下攀爬,凉得头皮发麻,他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在那人身后,还有另一个身影。
那是在山洞里曾跟他笑闹的年轻人,有着很宽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
此时那张爱笑的脸已经被血糊住了一半,正在萧方的视线中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追赶着萧方的那人,歇斯底里地吼着。
快跳!
萧方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飞溅在脸上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河水。
在这咆哮声中,他奋力跳起,视线中的景物在快速坠落中糊成一团,几乎眨眼间,水没过头顶,在水面下泛出大片细密的气泡。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正待憋上一口气,再潜入水中去摸那根绳子,便看见那年轻人勒住对方,一同掉下来,在猛扑之下撞向深潭边沿的石头上。
不等萧方来得及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拉,那双明亮的眼睛已随着被踏落的岩石坠落下去,同敌人一起被隆隆地水声吞没。
萧方的哽咽卡在喉间。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对方也还不知道他是谁,他们甚至做了约定,将来一起亲眼看到燮州三城的回归。
不光是这个人,一小时之前还在山洞里跟他有说有笑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后面不知生死,只为了保护他。
他难道当真是个废物吗?
眼下却连半点让他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转眼间,秦槐也跳了下来,被草汁染绿的衣服上被血沾得一塌糊涂。
走!秦槐收刀在腰侧,一拉他的手:走!
萧方又一次淹没在水中,最后抬眼看的时候,只能看到摇摆扭曲的水面上,不知多少人影在晃动。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被围困在中间的那个身影,便身不由己地被扯动着向前。
眼睛里似乎还在流出温热的液体,很快被冰冷的水冲散,手里也碰到了那根随水波摆动的绳子,头顶的光线随着下潜向前,逐渐黯淡下去。
身后像是不断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厮杀和惨叫仿佛就缀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萧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分心,只能竭尽全力放松身体,一手轻轻握着绳子,被秦槐牵着,奋力向前游动。
也许是不习惯在水中走动,也许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无端地给人压抑和恐惧,这段水路比他想的还要长。
他没来由地开始心慌气短起来,虽然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手脚却止不住开始抽搐起来。
秦槐迅速从他抖动的手中察觉出异样,拼着一口气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可偏偏像是为了落下压垮萧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在窒息之外仅存的理智中,萧方感觉到手中的绳子忽然绷紧,像是另一头有人拉扯住。
还不等他来得及提醒秦槐,绳子又失去力道放松下来,较之之前,更松散地漂浮在水中。
被割断了!
绳子的另一头被人割断了!
可季云祺还不知道在哪里,无论是有没有入水,没了绳索的指引,孤身留在层层包围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方胸中一痛,大片气泡从口鼻中溢出,他拼命想闭上嘴,可呼吸的本能让他无法憋住。
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到秦槐拼了命地向上拖着自己,却连带着也被自己坠下来。
萧方甚至想说,松手,松手吧。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感觉到自己像是停止下坠,向上浮起来。
在冰冷刺骨的潭水里,有一点罕见的温暖贴在他的唇上。
第58章地下河
萧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酒杯,周围闹哄哄的,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劝酒,有人抱在一起边哭边絮絮叨叨。
哪怕嘴上说得再多以后要常见面常联系,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之后能再见面的机会怕是没有多少,就像他们之前的同学一样。
物是人非,就算见了面,也没了当年的热络和单纯,甚至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朝夕相处一起四年了,就算平时交集再少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都难免伤感。
萧方也想像平时一样,跟人胡吹海侃,多少冲淡让人窒息的气氛,可在酒精作用催化下,他什么话也不想说,目光总是心神不定地向旁边那桌瞟。
即使是毕业晚宴上,纪凌也喝得很有节制,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的样子,平静中甚至带点鄙夷的目光看着四周的群魔乱舞,身旁的人跟他说话,他才微微侧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