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我真的头晕,先躺会儿,他这颗受伤的小心灵实在需要缓缓:到地方了再叫醒我。
季云祺见他居然就这么当真背对着自己躺在软塌上,毫不设防,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正要退出去,又听人开口。
季将军要不要也在车里歇会儿,总骑着马不累吗?
他犹豫一下:谢皇上关心,臣不累。
虽说是去京郊,可这趟行程并不太近,他们已经做好了这几天在陈家村住下的打算。
季云祺骑在马上,隔着薄薄的窗纱看了看里面,见萧方果然很快睡着,忍不住吁出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马车了,并不是不喜欢,而是有些怕,怕回想起太久从前的事,怕那些曾经美好恬淡的生活,会让自己失去坚持的勇气。
自从与小沙弥签下所谓合约后,他便日盼夜盼,可四年过去了,什么变化都没有。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他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找上安华寺,将小沙弥揪到角落里兴师问罪。
这一次任小沙弥再怎样巧舌如簧,说他给出的帝命珍贵,还没有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绝世明君,但什么借口也无法轻易打动他了。
在他发了狠的强迫下,小沙弥才万般无奈地只能答应他,让他亲眼看看什么是所谓的灵魂穿越。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就是在如马车颠簸般的摇晃中慢慢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刚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蓝色的丝绒,是他没见过的布料,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两指远,醒来之前,他似乎是将额头抵在这个东西上在睡觉。
余光里是金属色的铁壁铸成的笼子,笼子上一块块镂空处像是镶嵌了什么东西,大片的光透过来,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四周有很多人,有规律地坐在蓝丝绒罩着的座位上,在这许多形状古怪的座位中间,隔出了一条走道。
季云祺大惊失色,没能立刻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跟这么多人一起关在铁笼里,正想要跳起来四处打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透过这双眼睛,惊奇又慌张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有个女人穿着样式古怪的衣服来回走动,对他们高声地说着话。
睡着的都醒一醒,马上就到了,下车之后拿好自己的行李,看好录取通知书上的信息,去自己院系的新生接待处报道!
随着笼子缓缓停下,身体的原主从头顶的架子上取下包裹,又出了铁笼,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顺着人流向里走去。
季云祺也慢慢安静下来。
虽然四处的人都衣着古怪,可他能感觉到这里喧闹熙攘中的安全。
根据小沙弥的说法,他如今登录的是穿越公司内部员工猫刘的账号,所以可以在适应之后,渐渐读取原主的知识。
可眼前的纷乱让他一时没法集中精神,只能跟着原主的身体走动,到处都是他看不懂又新鲜的事。
他跟着原主忙乱了大半天后,繁复的手续终于快办完,最后在写满字的大红条幅下,他们停下脚步,原主报了自己的姓名。
桌子后面那人帮他在名册上找着信息,然后把本子推过来。
电子系电信专业,纪凌是吧,四舍301,在这儿签名,拿钥匙就能上去了。
季云祺也一道俯下身,仔细地看原主手中样式奇怪的笔下写出两个陌生的字。
还不等他仔细分辨这两个字的写法,便听到身后有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越过他的肩膀,呀了一声。
纪凌?那人像是跟人自来熟一样,叫了这个名字,几分讶异几分惊喜。
季云祺跟着原主一起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单肩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因为跑得太急,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将柔软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
那人咧着一口好看的小白牙,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天真而纯净,像是个孩子一样,就在九月午后的晴空下毫不吝啬地对他笑着。
他循规蹈矩地遵从教诲,规矩节制了十八年,从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样放肆天真,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捶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
在他呆呆的注视中,听到了那人对他说话。
你就是纪凌啊,好巧,咱俩一个寝室,我叫萧方。
这天地间究竟有多少人叫萧方啊,他有时甚至宁愿自己从未去过那个世界。
若是此后再不能相见,倒不如从未相遇,从好过日日心如刀绞。
可若是没有那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幸也,不幸,皆系于一人。
那曾经是他最大的牵念,可现在,也许一切都会因为皇上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之后该有许多事要他去做。
也许也是他该放下私情、放下过去的时候,也该忘掉萧方了。
萧方季云祺看着面前的官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又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这些年他无数次念过的一样。
***
萧方的觉不沉,马车开始慢下来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在颠簸的马车上睡着并不是什么好的生活体验,他觉得骨头好像都被颠成了两百零六块。
可现在并不是他可以歇息的时候,从马车钻出来时,季云祺给他指了前面的路。
走到前面第三个路口向左转,就是樊先生的草房,孩子们都在那里读书。
作了孽了。
萧方一路走过去一路看,这樊先生曾为吏部尚书,又任帝师,如今居然在这样的茅屋草房间教小孩子,还是被禁足在这里不得外出。
他现在真能理解为啥需要自己亲自过来请人出山了,樊先生是个好说话的倒还好。这要是换他呆在这儿,天王老子来请,他也不出去。
当然了,如果天王老子带个几千万过来的,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季云祺也在村头下了马,提着包袱,跟萧方两人一路走过去,路边的小孩子见他来了,都欢呼笑闹着跟在后面。
他从包袱中取出个袋子递过去,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喜的尖叫,为首的大孩子有些扭捏地接下,向村里指了指。
季大哥,先生那边还没下学呢,先去那边等一等吧。
季云祺笑着点点头,伸伸手,让萧方走在前面。
那群孩子七手八脚地把口袋里的蜜糖分个干净,都抢先跑去前面的槐树下,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又笑着一哄散去。
萧方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四周的房屋。
跟外公家的瓦房不一样,这边村子里大都用木柴和泥巴堆砌起来,混了稻草进去,杂乱的野草从龟裂的墙缝中顽强地伸出头来。
你总来这儿吗?萧方问。
看刚刚那些孩子对季云祺不陌生,也能想到。
樊先生在这边生活不易,季云祺笑一下:而且还有许多人还希望先生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回去,我骑马脚程快,就常过来看望先生。
萧方叹了口气,琢磨着主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京里一边当个顶梁柱,一边要忍耐没完没了的找茬,这边惦记着在边关的老爹,那边担心在宫里的弟弟,还得顾着贬官在外的这些人。
这季云祺别是学了影分身术吧。
季季云祺,你今年多大?进了村子,他们之间的称呼也变一变,这还是萧方第一次方面直呼季云祺的名字。
二十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