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的时候,江年意识到他们的时间线和陈冬的对上了。
陈大却不知道其中的因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记得那是个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睡醒,本来以为还会被带出去做实验的,结果却来了一大批不一样的人,他们一身白,脸上都带着面罩看不清脸,然后几个人一组行动,把我们都轰了起来。”
哑巴也哆嗦了一下,明显对那天的事心有余悸。
“我们被赶着走出基地,还有一些女人,应该是生我们的人,我们就一直走,走了很远,最后到了一个大坑边上。”陈大喘了一下,咬牙道:“那些人把我们都推了下去,再向坑里泼油,然后一把火……”
陈大时至今日都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事。
当烈焰燃起,从来没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火烧到身上感到疼痛后本能的哭叫。而那些女人,一个个像是疯了一样,不管自己身上的火反倒是去保护周围的孩子。
她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还活着,就是凭借着一股子念头去保护他们。直到最后到处都是惨叫声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坑底化成了一片火海。
陈大揉揉发红的眼角,然后挽起了一条裤腿,露出隐藏在下面触目惊心的伤疤,“我运气好,没被呛死,只烧了一条腿,那些人看上去挺着急的样子,火烧起来后看了一会儿就走了,估计是以为我们都活不成了吧,可谁想到呢,老子他妈的就活下来了,而且还不止我一个!”
起初有十几个人从坑里逃了出来,但是由于吸入的毒烟和伤口感染,到最后就剩下了四个。他们侥幸没被饿死冻死,从山里慢慢走到了外面的村子,不会说话没法沟通,村民把他们当傻子往外赶,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后来来到了城市。
他们渐渐学会了从垃圾桶里找食物,也会了一些简单的话,再后来被当成流浪人员收容,学会了一些生存技能,半乞讨半做工的生活。
“可谁想到真特么的巧,有次我们在街边的电视里看新闻,又看到了那个像核桃仁的标志。”
陈大说的正是天才计划那个形似大脑的图徽,江年他们也对此印象深刻。
“新闻里说那个什么实验室的,从里面救出一批孩子,这不是和我们当年一样吗,还提到那个埃蒙斯,说暂时没有查到牵扯关系。”
时隔许久,陈大他们才知道原来背后的人叫做埃蒙斯。
他们几个文化水平不高又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想要查当年的事简直难如登天,就比如江年他们短短几月查到的事情,陈大他们却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我们也去他们大楼那里看过,这事找下边的人没用,就得弄死当年那个带头的。”
依照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他们想弄死的人应该是老埃蒙斯,也就是当年天才计划的创始者。可这简直难如登天,别说他们几个根本见不到本人,就算是在大楼周围多停留一会儿都会被巡逻的保安赶走。
“陈叔。”江年开口道,“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
陈大默默的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合作就算了,咱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交换一下情报。”
听他这么说,江年也就没再纠结合作的事,等到交换完手机号,两人不约而同的转换了话题,谁都没再谈埃蒙斯的事,只简单谈了谈生活方面的。江年表示如果金钱方面有困难可以找他,陈大也不扭捏,直接接受了这份好意。
至于冯思亮这边的事,陈大直说他们也是捋着当年那条线查过来的,现在既然有了江年他俩,那这条线就交给他们来查,他们去找下一条线索。
吃完饭后,陈大带着哑巴离开。
余安呆呆的坐在床边,想起刚才陈大所说的经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人究竟可以坏到什么程度?当年陈冬逃了出来,埃蒙斯或许是为了防止暴露,撤离时就必须要处理掉陈大他们,几桶油,一把火,打算将自己犯下的罪恶焚烧的一干二净。
余安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下一刻,江年抱住了他。
“别想了。”
感受着这熟悉的温度,余安尝试着深呼吸,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重新回归到原本的话题,“陈叔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合作呢?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咱们双方合作是有好处的,他没理由拒绝的。”
江年坐在他的身边,用力一带,俩人便脸对脸的躺在了床上,他轻轻揉捏着余安的耳垂,无奈道:“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嗯?”
“每当他提到埃蒙斯的时候,眼睛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愤恨的。凭借他们的关系网,想要获得埃蒙斯的信息非常困难,这么多年支撑他们查下来的,就是这股发自内心的恨意。一旦让他们找到埃蒙斯,他们绝对会亲手了解对方,甚至不介意同归于尽。又或者说,同归于尽对他们而言,才是最想要的。”
老实说,余安真心期望他们会有个好的结果,可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饱尝人间冷暖,这世界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炼狱场,毁灭敌人再自我毁灭,终此一生罢了,或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随着事件的调查进行,余安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埃蒙斯的强大就像是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但他们必须要亲手了结,如果连他们这些当事人都没有勇气自我拯救,谁又能救得了他们呢。
余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今天还要去冯记者那边吗?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多去争取一下,没准他就会愿意和我们说说当年的事呢。”
“这个先不急。”江年从兜里拿出手机,先给陈冬打了个电话。
“喂?”陈冬那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估计是昨天有什么事又熬夜了,到现在才睡醒。
“冬哥,和你说个事。”
江年花了半个多小时把陈大他们的情况详细说了说,陈冬那边起初还能谈上几句,到后来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江年彻底说完,陈冬轻轻的叹了一声,“没想到,居然还有活下来的。”
当年他出逃是为了保命,如果时光倒退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逃跑。而陈大他们,作为随时都能被舍弃掉的残次品,就算没有陈冬的事,他们也只会被反反复复的进行试验,直至死亡,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但因为陈冬的出逃而导致了他们提前且大批量的死亡,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冬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可听到这些心里也是堵的厉害。
“以前,你见过他们吗?”江年问道。
“算是见过吧。”陈冬又一声叹息,回道:“当时我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区域,只是被带去实验室的路上见到过,痴痴傻傻的,就像个木偶似的,没什么意识被实验人员带着走。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我还以为是实验弄坏了脑子,但没想到是在没出生之前……”
陈冬以他的角度补充了一下当年的事,又让他们对陈大的遭遇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
余安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反正每一次都想手撕了埃蒙斯。
然后,江年又和陈冬说了说自己这边的情况,“现在我们这边不太乐观,冯记者听不了别人提起记者两个字,更别说问当年的情况。”他俩今天没有去冯家,但想也能想得到,冯记者现在要么是在酗酒,要么是在呼呼大睡。
陈冬:“没事,之前也只是说试试他这条线,现在人找到就是成功,能问出来就问,问不出来咱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江年:“嗯,你们那边怎么样?”
陈冬:“卫铭一直在找当年那个狗仔,现在有了点线索,还在查,估计得查一段时间。”
江年算了算时间,和陈冬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我们最晚下周末回去。”虽然冯记者这条线挺重要的,但要是他迟迟不开口,他俩也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行,那我一会儿和他们说一声。”陈冬答应的痛快,“还有,小言那边有了点发现,上次你被人跟踪不是拿回来个手机吗,小言一直没落下研究,这两天又把对面诓的跟他发邮件,结果还真查到了点线索。”
江年:“查到对方的地址了?”
陈冬:“只有个大致范围,小言跟我说了一大堆什么技术不技术的,我也没听懂,反正就是查到一个所在范围,好像还在海上。”
现在江年已经确信跟踪自己的是埃蒙斯派来的人,不过这个结果还是很让他意外,埃蒙斯这是又在海上建了一个基地吗,那些被报了失踪的孩子,现在会不会就在那个岛上。
第六十八章
现在宋言只是查出个大致范围,后续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做,也无法急在一时。至于江年和余安,他们依旧要解决冯思亮的问题,而且这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冯思亮依旧保持着不规则的作息时间,每天除了昏睡就是喝酒,余安和江年天天往他那儿跑,反正只要是不提记者两个字,冯思亮也无所谓家里是不是多出两个人来。有他们两个照顾吃饭,冯思亮倒是比之前多吃了点。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余安愁的头都大了。
他甚至小心翼翼的和冯思亮提出要带他一起回去,结果冯思亮听完倒头就睡,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余安知道这是对方拒绝的表现,也没法继续劝说,生怕他又给自己轰出去。
村子不大,谁家有个什么事很快就被传开了。
刚来的时候,余安和江年只说冯思亮是长辈的老同学,结果传着传着,居然变成了他的远房侄子。而且这个说法似乎还更可信一些,虽然他们谁都不知道冯家有什么远房亲戚,可要真是老同学的话,哪有像这么悉心照顾的。
村子里有不少瞧不上冯思亮的,现在居然慢慢羡慕起来。
之前一提冯思亮就是“醉鬼”“死狗”,如今还有人说起了他当年考大学的事,什么考上大学有出息,就是可惜了啊。要不是余安亲眼看过他们的态度,都差点被这真情实感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余安是真的想把冯思亮带走,但冯思亮的态度也是让他真的难办。
直到临回程的头一天,他们依旧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江年依照往常去村口那家饭馆带回了晚饭,冯思亮也依旧是坐在那里闷头吃,余安再次提起要带他回去的事,冯思亮全无反应。
余安是真的没办法了。
今天吃饭比往常要早一些,收拾好桌子后江年独自出了门。这个时候天还亮着,村民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天,见到江年都好奇的往他身上看。
“村长家在哪儿?”
一人高声朝另一头喊了嗓子,过了片刻,有个小老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骂骂咧咧的问那个混小子干嘛喊他。
“这不有人找你吗。”那人指了指江年。
这段时间村子里就这么点新鲜事,村长没理由不知道,听说江年在找自己还有点意外。
放在平时,江年是绝对懒得多说废话的,但今天这事他必须得给安排妥当,于是简要说了说自己的情况,并给村长留了钱和联系方式,“麻烦你照看一下冯叔,有什么事或是他缺钱了请你给我打电话。我们也会时常回来看看,不在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当然,也免不了村长额外的酬劳。
实打实的钱交到村长手上,看的有些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一年才挣多少啊,江年这一出手几乎是全家一年的收入了,而且这还只是给村长的辛苦费。
没有人会嫌钱烫手,村长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连连跟他保证,说冯思亮和他家大儿子岁数差不多,以后一定当成半个儿子疼。
江年其实挺不喜欢弄这一套的,但是没办法,有些时候不表现一下人家就不把你当回事。要是他俩就这么走了,这些人回头指不定怎么嚼舌根,现在得让他们见到好处,知道有好处,才能堵住他们的嘴。
至于村长,他是个明白人,江年给完钱也说了会时常回来看看,他知道这事能从中捞点油水,但那也是在不能亏待冯思亮的基础上。
冯家老屋。
冯思亮今天状态还算不错,吃完饭没立刻倒头就睡,只是坐在床上,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叔,我们明天就走了。”余安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事实上,他每次来都要收拾一下,现在屋子里干净的跟别家也没差什么,跟刚来的那天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但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余安希望那时事情都已经彻底解决,他觉得要是把埃蒙斯倒台的消息告诉冯思亮,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江年去找村长了,以后你有事的话就直接和村长说,村长解决不了的就给我们打电话。”余安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写了张纸条,放到桌子上显眼的地方,上面还压着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按冯思亮的生日设的,也免得他会忘。
没办法,他和江年这次来确实是带了一些现金,但也不是很多,都用在这些天的花销和村长的辛苦费了。
“小哥哥。”这时,江年处理好了外面的事,“我们该走了。”
“嗯,好。”余安把抹布放回原处,笑着和冯思亮摆摆手,“冯叔,那我们走了,你少喝点酒,保重身体啊。”
冯思亮依旧没什么反应。
余安和江年走到门口,想了想,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返回屋子,来到冯思亮面前,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冯叔,无论如何,谢谢你当年的报道,把我们从福利院里救了出来。”
听到福利院三个字,冯思亮思索许久,浑浊的眼球动了动,然后迟缓的转向余安,“你是谁?”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二次和余安说话。
“我是当年福利院里的孩子。”余安笑着指了指江年,“他也是,不过我觉得冯叔你对我的印象应该更深一些。”
冯思亮微微蹙眉,试图在自己的记忆力搜寻余安的影子。
余安也不想继续和他打哑谜,坦诚道:“冯叔你还记不记得你去福利院采访,走到半路突然冲出个小孩抱着你的大腿哭,说请你救救他们。”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冯思亮依旧记得这个孩子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求救,才有了他后来的调查,才有了福利院爆出的黑幕。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对!”
冯思亮的眼神微微变了。
余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之后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但冯思亮已经听不太清了。福利院三个字将他带到了遥远的过去,长年的酗酒让他的记忆力受损,反应也比正常人慢了很多。
他不自觉的慢慢回想,许多年前,自己出生在这个贫困的小村子里,父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逼他年少独立,反而倾尽全部的供他上学念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全村人都过来看,有羡慕的,也有说酸话的,但那又怎样,当时的他少年意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一飞冲天,摆脱祖祖辈辈套在身上的枷锁。
大学的四年他拼命努力,拿着丰厚的奖学金一直稳坐年纪第一的位置,优异的成绩让他在毕业之前就顺利的签下了一份满意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初入行业的记者。工作中,他遵从本心,实事求是的报道真相,有赞赏的,也有质疑的,甚至还因为触动别人的利益,收到了不少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