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他现在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无论是露出的肩膀还是后背上,到处可见触目惊心的伤疤。
余安不太懂,他也看不出这些伤到底是刀砍的还是别的什么弄出来的,只觉得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
江年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怎么了?”
余安猛然抬头,发现江年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没、没怎么。”
“你们刚才投票了对吧,你投的谁?”
“你你你!”没等余安开口,陈冬抢着回答,“他投的你,说一看你就能赢,你今天可好好表现啊,别让人家失望。”
这个答案明显取悦了江年,江年嘴角笑意渐深,飞快的给了余安一个拥抱,“放心,一定赢给你看。”
别墅四楼,某角落里有个简易的格斗场。
卫铭和江年都已经做好了热身。
“好久没打了。”卫铭道。
“是啊,你天天在外面跑,想打也没机会。”江年活动活动手腕,“来吧,今天赢的肯定是我。”
“这么自信?咱俩以前大致五五开。”
“当然。”
回来这么多天,卫铭也大致了解了一点情况,他也朝余安瞥了一眼,然后再次看向江年,“不过也好,有个人能管管你,和我打总比你出去乱跑要好。”
这还是余安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搏斗,当江年和卫铭正式开打的时候,余安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这俩人有仇吗?打的这么狠,几乎是拳拳到肉,他看着都疼。
然而两位当事人像是没有感觉似的,依旧一招一式打的认真,甚至有一次,余安眼睁睁的看着卫铭的拳头擦着江年的鼻尖打过去。
这场让余安惊心动魄的打斗,最后以江年的微弱优势胜出而结束。
从台子上下来后,江年直奔余安。
余安紧张兮兮的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江年笑道:“没有,我和卫铭都留了力的,只是比划比划而已。”
只是比划比划?而已?
余安咽了咽口水,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江年身上的伤疤上。
察觉到他的目光,江年微微一怔,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然后飞快拿起一旁的毛巾披在肩膀上,挡住了余安直白的视线,“挺丑的,你别看……”
心里依旧有某个部位在隐隐作痛,哪怕余安不把他当做老板,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也将对方划到了朋友的范围内。他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想问他那个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朋友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为何对外人始终抱着一股敌意,还想问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弄的一身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疤。
“江年,你……”
“喂!你俩偷摸聊什么呢?赶紧过来点菜。”
余安犹豫再三刚想开口,陈冬突然喊他俩过去,毕竟刚才大家都有投票打赌,打赌输了的自然会有惩罚。宋轻语和卫铭在江年爱的坚持下,遗憾落败,只好被迫承包了今晚的伙食,陈冬兴致勃勃的召集大家一起点菜。
“怎么了?”江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余安身上,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有点担心的问。
“啊,没什么,冬哥不是叫咱俩过去点菜吗,赶紧想菜名吧,机会难得,一定得吃顿好的。”
“好。”
见他不再追问,余安大大的松了口气。
也是,现在要想问这些还太早,等再过一段时间吧,等他和江年再熟一些再说。
众人热热闹闹的报出了一长串的菜名,宋轻语和卫铭愿赌服输,花了好几个小时给他们准备了一份丰盛的晚餐。
美食当前,余安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恼,痛痛快快的大吃了一顿,只不过临睡之前,江年提醒了一句,“小余哥哥,一会儿记得给何文杰发条消息,让他明早八点准时过来一趟,一定要准时。”
第十二章
余安不晓得江年在计划什么,于是原原本本的通知了何文杰,而且重点强调了一下时间。
好在何文杰还算守时,答应后,第二天早八点准时出现在了会客室。
这段时间相对宽松的作息,已经把余安养懒了不少,以前都是早八点精气神十足的出现在工位,现在却还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模样,困的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线索了?”何文杰依旧顶着一脑袋炸蓬蓬的黄毛,神情严肃,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不急,先等一下。”
事实上余安也不知道江年今天到底要做什么,他昨天只是个传话的,要不是实在好奇江年的计划,他甚至都想继续偷懒一天。
又过了五分钟,江年才姗姗来迟,随身还带着个笔记本电脑。
何文杰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又冲江年说道,“有话赶紧说!”
然而对上江年那双冷淡的眼睛,何文杰顿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那股嚣张的气焰瞬间就消了大半。
虽然这段时间也有过接触,但都是和余安的交流居多,余安脾气好,可江年不是,他这眼神又让何文杰想起自己刚到这里的那天,要不是凯文的名字还算好用,江年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就算看他也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你、你让我八点到的,现在我到了,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余安默默摇摇头。
就算是不爱上学天天在外面混,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
“等着。”
江年只冷冷的丢给他两个字,然后便低头去捅咕笔记本,余安侧眼看了看,江年打开的是一个国内非常有名的新闻平台,新闻直播都是和电视上同步的,现在还没到早间新闻的时间,上面正轮换播放着一些广告。
要是没记错的话,早间新闻是八点半?
江年这是打算带着何文杰一起看新闻?
余安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可当着何文杰的面也不好意思问,不过好在时间快到了。最后果然如他所料,当早间新闻开播的那一刻,江年把笔记本调转了个方向,放到了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关注民生,聚焦时事,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今天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一段略显枯燥的开场白过后,主持人便开始简介今天的新闻内容,起初余安和何文杰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看这个莫名其妙的早间新闻,直至听见主持人提到C市十八中的学生死亡事件。
余安疑惑的看向江年,此刻的江年已经没了刚才那股子凉意,温柔回看向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余安急切的心情一点不比何文杰要少,只可惜这不是视频,不能快进,否则他真想赶快把进度条拽到自己想听的地方。
十分钟后,新闻终于到了他们所关注的重点。
主持人先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并提到了何家不服一审判决、决定上诉的事,再之后就是记者对何母的采访。
余安看得出何文杰和父母关系很淡,估计他也是不知道当中的一些具体细节,否则也不至于私下偷偷来找他们调查。他看向何文杰,果然对方正皱着眉头盯着屏幕,显然是学校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也并不清楚何母是什么时候接受的采访。
余安相信江年,他知道江年不可能脑袋一抽就把何文杰找过来看新闻,这则新闻里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就是能够说服何文杰接受事实的真相。
想到此,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
此时,记者已经正式进入采访环节。
记者:“何太太您好,我是省台早间新闻的记者,想和您了解一下您女儿何雯雯的事。”
“好……”何母怀里还抱着何雯雯的遗照,上面的女孩梳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笑靥如花,正是大好的青春年纪,只可惜生命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个夏天。而何母也是满脸憔悴,任谁看都是一副思念过度的模样。
记者体贴的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她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后,继续问道:“听说何雯雯是您和您先生领养的?”
何母擦眼角的动作明显一滞,说不上是心虚或是别的什么,虽然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但眼神游移,明显有些紧张。
“是。”何母承认后,似乎是怕引起误会,还特意补了一句,“但我们一直把她当成亲生闺女一样看待。”
记者:“可我们从学校那边听说,何雯雯的生活似乎并不好,高一上半学期,她因为迟迟没有交上学费,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询问过是不是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
何母:“是吗……可能是孩子回来忘了说,或者说了我忙起来忘了吧……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之后任凭记者再怎么问有关何雯雯生活方面的事,何母要么是支支吾吾的说记不清,要么就是抱着黑白照片默默流泪。
记者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请问您和您先生知道何雯雯生病的事吗?”不等何母张口,她又补充道:“我们之前采访到了医院门口的保安,保安说曾看见何雯雯和一个中年妇女在医院门口发生过争吵,当然,是何雯雯单方面的被训斥,请问那天陪她去医院的是您吗?”
何母:“是、是我……但我当时没觉得有那么严重,眼看孩子就要高考了,就、就想着千万别耽误学习,等高考之后再说……”
记者:“既然您知道何雯雯生病,为什么没有和学校沟通过?”
何母:“我就是怕学校误会,万一他们觉得孩子不应该再上学,不就耽误高考了吗……”
她反反复复的强调高考,话里话外都是生怕耽误到了女儿的前途。
记者:“一审判决下来那天,学校门口曾经发生过冲突,请问那些人是谁?”
何母:“都是一些远房亲戚,知道雯雯的事后很生气,一时冲动……”
记者:“您知道两年前C市的中心医院医闹事件吗?”
何母一听,当即脸色惨白。
记者:“我们这里还存着之前的采访所需的影像资料,资料显示,您的这些‘远房亲戚’和当时那群医闹,是同一伙人,请问您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何母根本就没法解释,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如果放在前两天,还可能会有人当她是思虑过度,可现在,这明显就是心虚至极的表现。
记者继续追问,“法院一审判决学校无责,可在判决下来之前,范校长愿意出八十万的赔偿款,请问您当时为什么没有接受?是否是对赔偿金额不满?我们从范校长的采访中得知,您和您的先生曾经开出五百万的金额,请问这是否属实?”
何母紧紧抱着手中的遗像,手指抠着相框,因用力而泛白。
其实到这里为止,已经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何文杰死死盯着屏幕中母亲的脸,他虽然混虽然不服管教,但脑子不傻。何母面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和表现,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小声叨叨着不可能,可从他的神色来看,心里排斥着,但已经知道了结果。
余安心里也很难受,他有点心疼何文杰。
像是何文杰这种叛逆少年,多数都和父母关系紧张,不信任甚至排斥,而何文杰自己也承认了这点。而在何雯雯出事之后,他又为什么会信誓旦旦的说是学校害死了姐姐?余安想不出别的可能,这事只能是何父何母告诉他的。
再怎么叛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姐姐的死,他还是下意识的相信了父母的说辞,可没想到的是,他对父母难得的一次信任,居然换来一个这样的欺骗。
对何母的采访已经结束,早间新闻还在继续,扬声器里传出主持人好听的声音,正在播报下一条新闻内容,可现在谁都没有心思再去听她说什么了。
江年伸手合上笔记本,看着何文杰发红的眼眶,难得语气软了一点。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如果还不信的话,家里应该还有你姐姐的检查结果,还有她桌子上的那瓶药,你可以拿着它们去问医生。或者直接问你的父母,看他们现在是怎么解释的。”
……
何文杰离开后,江年也有事外出,余安独自待在房间里,有些担心何文杰的情况。
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余安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将近十点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震,赶忙拿起一看,是何文杰打过来的。
“小杰?”
电话那边有些吵闹,仔细听听好像还有乐队演奏的声音,余安心猜他可能是在酒吧,但也不确定是不是常去的蓝调,刚想问他的具体位置,却听那边叫了他一声,“余哥……”
紧接着何文杰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第十三章
余安是独生子,也没接触过何文杰这个年纪的弟弟妹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听筒杰的哭声显得是那样的压抑,“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回家问他们,他们承认了,他们说、说人都死了,多给家里要点钱有什么不对……”
余安感觉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似乎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急忙问道:“小杰你在哪儿?还是蓝调酒吧吗?”
“嗯……”
余安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冲出了门,打车直奔蓝调酒吧。
夜色中,酒吧的招牌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时不时有人开门进入,便从开启的门缝中穿出一阵悠扬的爵士乐。余安只来过一次,对这里并不太熟,何文杰的电话又打不通,他情急之下只好先去吧台那边找凯文。
凯文明显对这位能管的住江年的人印象很深,见他过来,立刻放下了手中擦的干净透亮的杯子,“余哥,怎么就你自己来的,江哥怎么没跟着啊?”
余安心里着急,不想耽误时间,直接问道:“何文杰呢?就上次江年过来问的那个小孩。”
“他?”这问题倒还真把凯文给难住了,酒吧每天人来人往,他也没那么多脑子挨个记住,至于何文杰,他今儿个还真就没注意,“余哥你等一下哈,我去帮你问问。”
“好,多谢。”
凯文和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先帮自己看一会儿吧台,然后就转身去了后面。余安等的着急,虚坐在高脚椅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吧台,心里乱糟糟的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好在凯文的效率很高,三两分钟的功夫就问到了何文杰的下落。
“余哥你从左边往后走,刚我同事说看见他去消防通道那边了。”
余安又道了声谢,立刻按照他的指引去了消防通道。
厚重的大门半敞着,除了头顶那盏不太明亮的灯泡外,就只剩下了散发着绿光的指示牌。
何文杰就坐在楼梯上,抱着膝盖,还在低声啜泣,相对于刚才的撕心裂肺,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
余安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旁边,刚才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可是看到何文杰眼睛哭的红肿的模样,那些话却又变得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