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徐长歌有些动容。她不过是随意说说,却不料眼前人认了真。
“不必介怀。”轻笑着将徐长歌按回到竹椅上,青帝低笑道,“既是敢将青澜的命牌与歌儿你,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与了你……信你。”
“你……”徐长歌还想说,却被青帝按住了肩膀。
“嘘!跪了那般久或是有些乏了吧?来时路上,本殿特意与紫檀姑姑学了一手舒筋活血的指法,且与你先试试……”
言罢,青帝即盘坐在徐长歌身前,将其双膝揽入怀中,顺着其脚踝往上按。
“嘶……”咬唇微微抽气,徐长歌低眉正见清风吹起青丝,拂过青帝的眉眼。
这就是她寻的良人呀!
细细打量着青帝眉眼间那遮掩不住的柔情,徐长歌心道,不愧是她的君上,用心的模样着实养眼!
“你在看什么?”
觉察到了眼前人的视线,青帝一抬头,却被徐长歌遮住了眼。
“嘘!”低头凑到青帝耳畔轻喃,徐长歌巧笑嫣然,“因着阿澜,本小姐不想去边城了怎么办?”
第90章
“当真是因为我吗?”有意避重就轻,青帝仰头望向徐长歌的眼睛。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呀!
青帝一晃神,竟是觉察眼前人离她近了几分。
“阿澜以为呢?”拉着青帝坐到竹椅上,徐长歌一边探足摇晃着竹椅,一边挑眉定定地望向椅上人,“阿澜以为,这偌大的青都有何物能比得你?”
“比不上么?”青帝倒从未想过自己有多高贵。纵然从血脉上,她要好过些许生民,但于皇室而言,她与蝼蚁并没有太大分别。
“歌儿莫要玩笑。”怜爱地抚抚徐长歌的侧脸,青帝轻笑道,“或是只有在你眼中,本殿才那么与众不同。”
“若是这般!阿澜该信我方才之言!”扶住青帝落在面颊的手,徐长歌弯眉道,“试问,若是本小姐将阿澜你视若珍宝,本小姐又如何忍心独自去往边城?”
“这般么?”将徐长歌的话信作九成,青帝望望头际的青竹,低笑道,“此话歌儿若是早两月说与本殿听,本殿自然是不信的。世间最动情的是言语,最伤人的也是言语。本殿早前以为说话多是为了取信于人,但经了与歌儿分别的两月,本殿忽地明白了一些杂事……”
不知自己闭关的两月青帝遭遇了何事,徐长歌眉头轻蹙:“阿澜明白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忽然明白,平日里说些有趣的话,能让后面无聊的日子过得不那般无趣……”暗暗将徐长歌垂在脸侧的青丝撩至耳后,青帝望着徐长歌微微泛红的面颊道,“若不是今日听闻徐相出事,却不知你我还要分离多少久。说来,独居在慕远宫的日子过得格外慢,慢到每一日,本殿都能在桌案上慢慢描红“子丑寅卯”那十二个时辰。描到起兴时,本殿会想到歌儿你,想得出神了,便会命婢子备好笔墨,起手绘一张歌儿你的画像,兀自观瞻……”
“画呢?”算过画像至少该有一幅,徐长歌与青帝探出了掌心。
“真是个心急的小丫头!”含笑握住探到眼底的手掌,青帝打趣道,“你可听闻有人携画奔丧?”
“未曾,但本小姐以为,既然画了本小姐,那画便是该由本小姐保管。”勾唇与青帝耍起小姐脾气,徐长歌淡淡地扫了青帝一眼,眉眼间尽是小心计。
“是吗?若是不给呢?”
“若是不给……那便只能哭与阿澜看了……”低眉与青帝扮一个哭脸,徐长歌有意透着指缝将青帝偷看。
青帝见状,瞬时笑出声。
“竟是能想出这般法子治我!”边笑边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递与徐长歌,青帝凑在其耳畔轻喃道,“本殿口拙,向来不会说话,歌儿你自幼聪慧,万万莫与本殿一般见识。想来,空口道歉定是不成,如此,以此扇为礼,可换徐小姐一笑?”
“给我的?”佯装不经意地接过青帝手中的折扇,微微一掂,徐长歌即能断定手人扇。
暗暗将折扇藏于袖内,徐长歌转头与青帝笑道:“扇子都是婢子备下的,阿澜如何能想到送扇子与我?”
“这正是近两月来的心血。”知晓眼前人已不与自己置气,青帝一面扳过徐长歌的肩膀,一面温笑道,“歌儿要打理徐府,自是不如本殿在宫中清闲。所谓温饱思淫欲,而本殿独居深宫的两月,虽没有走上邪路,却是想出了新的法子蹉跎日头……方才与你那折扇,正是本殿与观鱼讨教的……说来,观鱼那丫头当真是手巧,不单单懂机巧,亦是能做些讨巧的小手艺……”
“看来阿澜近月与观鱼处的不错。”似嗔似怒与丢青帝一个背影,徐长歌暗地里却是为掌中那把折扇欢喜。
她记得早前君上曾与她摆弄过花束,奈何彼时她还未清醒,只是以着一个孩童的眼光去打量。
不错的。若是君上此时能与她折一枝竹叶,她亦是欢喜的。
偷偷将袖中的折扇滑到掌中摩挲,徐长歌指尖一挪,却是摸到了一排小字。
“长歌吾爱?”
含笑将四字念与身后人,徐长歌适时转头,却见青帝的面上也是红了一半。
“既是不好意思,如何又要刻出来?”有意与身后人刁难,徐长歌执着扇尾挑起了青帝的下颌。
“这手法却是不错!”含笑望着徐长歌的眼睛,青帝似是被逼上了绝境,又似是如释重负,“刻字时,便想过长歌你会如何应对,是会羞红了脸,还是丢了扇子与我对峙……谁料,竟是作法自毙……”
“如何不是画地为牢呢?”趁青帝晃神搂住其腰身,徐长歌低眉将折扇隔在二人之间,落下一吻。
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徐长歌借着折扇的阻挡喃喃道:“殿下该知长歌是较真之人。既然长歌敢受殿下的折扇,自是认下了殿下所刻之字……殿下既敢言爱,却是要一心与长歌,不可朝三暮四!而长歌既是敢应,亦会与殿下死生相随……殿下是足智之人,定是不需长歌多言!边关之行,长歌自然无险,所以不求殿下伴身。但若是长歌归来,殿下却琵琶别抱,那殿下却是要提防着凌云。”
没料到一吻便是家法,青帝隔着折扇轻笑道:“当真舍得?”
“既是旁人的,如何舍不得?”合指去收折扇,徐长歌忽觉耳后多了一只手。
迅速将徐长歌按回到折扇上,青帝轻声道:“嘘!”
言罢,即拉着徐长歌平躺在竹榻上,堪堪将折扇展于头顶。
“日后莫要这般心急!”
示意徐长歌往折扇上看,青帝弯眉道:“旁人定是想不到,堂堂徐府嫡女,却是个喜欢窃玉偷香的小丫头。”
“是呀!”仰面望着折扇那一幅连着一幅的画像,徐长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阿澜却是想要歌儿死在路上么?”将折扇上的青帝细瞧,徐长歌一边赞叹青帝手巧,一边又暗笑青帝狠心。
所谓睹物思人。既是送人礼物,如何有将自己画像绘在其上的道理?
“这却是冤枉本殿了。”起手将折扇翻过一面,青帝弯眉道,“自与歌儿说了本殿身经两世,歌儿便日日与本殿耳提面命,要本殿躬身自省,远离莺莺燕燕。只是,歌儿却不知,本殿有多忧惧歌儿会随旁人而去……这折扇绘有本殿,确实藏有本殿的私心,但本殿想来,以本殿的姿容,落在歌儿手中,却也算不得辱没身份……若是歌儿介怀,却是寻一扇面贴了便是,但另一面,却是本殿倾心所制,还望歌儿善待。”
“阿澜……”
若不是两世为人,徐长歌断然听不懂青帝的私心。
但想过前世种种,徐长歌只觉手中这把折扇得好好保管。
诚如青帝所言,前世却是有不少男子与她怀有不轨之心。
再者,今世当朝帝君既是能将郡主远嫁,那赐婚于她也不是不可能。这般一来,青帝所绘的折扇却是可做定情之物。
“殿下那块牌子我厌了。”含笑握住折扇,徐长歌郑重道,“此物便于你我定情吧。”
“定情?会不会太寒酸?”
青帝首先想到了自己前世送与冯长乐的骨珠,而后又觉得骨珠已然配不上眼前人。
“怎会寒酸呢?”
见青帝未否认定情,徐长歌笑出了声。
她的傻君上,她徐长歌何时需要在意定情之物的材质?
定情定情,重要的是情,却不是什么物。
“此物正好!”扬眉将折扇由转回到青帝那面,徐长歌满意道,“一别经年,殿下的画工真是越来越好了!”
前世徐长歌见过青帝与冯长乐的画像,其笔下的深情真堪堪是见者流泪,摹者伤心。
而今世,她却终是在折扇上看到了青帝自己。
坦言,青帝在折扇上将自己画得甚是可怜。时而在拈花,时而在盘坐,时而在烹茶,时而在抚琴……
但无论在做何事,其眉间的轻愁却怎么都拂不去。
“坐也思君,行也思君……”轻喃出青帝题在一旁的小字,徐长歌续言道,“两处闲愁,一味相思。”
“唔?”徐长歌话音未落,青帝闻言一笑,“心有灵犀。”
言罢,青帝即将扇面再次翻过来与徐长歌看。
这一翻,徐长歌才瞧见折扇的背面竟是绘了十二幅小图,小图中有她解九连环,有她尝汤圆,有她立于梁上,有她屋顶观星……
而在小图旁,也题了一行小字——“两处相思,一味闲愁。”
瞬时懂了青帝的意思,徐长歌弯眉道:“确知太闲也是过错。”
“是呀。”青帝附和道,“若是不太闲,如何会尝到相思竟然味苦?”
敛袖从竹椅上的起身,青帝趁着残阳未落,扬眉与徐长歌提议道:“近月剑法略有小成,不知歌儿可愿看我舞剑?”
“舞剑么?”想过自己也曾在青帝面前舞剑,徐长歌弯弯眉,抚掌道,“绮罗,去取我的琴来!”
第91章
绮罗取琴的动作极快,待徐长歌起指抚琴时,青帝已将长剑握于掌中。
悠悠琴音起,青帝含笑点足旋身。
密密的光影投在过头的剑刃上,折出均匀的白影。
“却以此舞鉴情真!”
轻笑着凌空展出飞燕式,青帝眼中却只瞧着竹影下那一个抚琴的身影。
“春日游……”徐长歌一边清唱,一边抬眉追着青帝的眼睛。
待琴声渐消,青帝额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徐长歌才起身携帕子往青帝额上沾了沾。
许是青帝虚长些年岁,徐长歌在点足与青帝擦汗时才忽觉原来她的君上自小便比她高些。
“指尖可是会疼?”没有阻下徐长歌擦汗的动作,但青帝仍是禁不住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疼又如何?”
“疼便与你吹吹……”低眉将徐长歌的十指捧到唇边,青帝低眉专注的呵气却引得徐长歌指尖一颤。
“无需如此。”
徐长歌脸烫到想抽手,青帝见状随即弯眉轻笑。
“方才也不知是谁人吻了折扇”
“此一时,彼一时……”含笑从青帝怀中抽出手,徐长歌改攀住青帝的脖颈道,“此时却是不怕一人去边城了。”
“师尊不跟着去么?”青帝记得清楚,前世她随师尊去往如意宫后,师尊便匆匆去往了别处,只留她与珲春二人自行苦学。
“阿澜初入师门,纥叔自是跟着你们更为稳妥……”徐长歌眨眨眼,心中想的却是因着两世为人,以至于她今世将父亲离世处理的更为妥帖——不但将明面的商铺全都转到了自己名下,还暗暗隐藏了徐府的一些银钱。
这般一来,虽让她早早握住了徐府的权势,也让她与今世那群兄长相处的更为凶险。
前世她并未交家主印信与姑祖母,那群兄长与她还要礼让几分。如今那印信落在姑祖母手中,那群兄长虽不见得会立即与她翻脸,却也会明里暗里为那份家产争夺。
世家内的倾轧固然比不得皇室,但仍不能掉以轻心。她并未与徐家子弟避讳,她与君上走得近。这般一来,却是需要纥叔来助她防范那群兄长兵行险着。
见徐长歌眉间有躲闪,青帝沉思片刻,温笑道:“还是让师尊陪你同去吧。”
“纥叔还是与阿澜在一处吧。毕竟珲春妹妹还需纥叔指点……”隐下自己的意图,徐长歌牵住青帝的衣袖,佯装不悦道,“阿澜莫不是连这点小事也不愿依我?”
“怎会?”宠溺地抚抚徐长歌垂在肩头的青丝,青帝低笑道,“本殿的歌儿那般聪慧,本殿如何敢不依?”
“何时成了殿下的?”拉着青帝穿梭在竹林内,徐长歌巧笑嫣然,“若是殿下当真疼歌儿,却该说歌儿的阿澜……”
“好好好。”在竹林间追着徐长歌,青帝拉住徐长歌的手,依着徐长歌给的话茬柔声道,“阿澜的歌儿如此聪慧,阿澜如何敢不从?”
“既是从了……”反身将青帝抱个满怀,徐长歌凑在青帝的耳畔道,“你我一年后再见……”
言罢,徐长歌却是轻咬了青帝的耳垂。
“这般赶么?”因徐长歌的动作轻颤,青帝起手环住徐长歌,“早点回来……”
“好……”两世头一次尝到不舍的滋味,徐长歌紧了紧手,犹豫再三,仍是禁不住轻喃,“真是舍不得……”
“那便抱你回去吧!”有意曲解徐长歌的话,沉气将徐长歌打横抱起,青帝一面小心护着徐长歌,防着被周围的竹叶碰到,一面与低头与徐长歌对视,含笑道,“如你我二人,算不算竹马青梅?”
“不算……”知晓青帝是在打趣二人的年岁,徐长歌将头伏在青帝的怀中,轻笑道,“该算青梅青梅。”
“那下次回来请阿澜的歌儿喝青梅酒!”
努力让气息变得平稳,青帝心道,边关多奇士,她又如何放心丢一个半大的丫头独自去呢?即便这丫头格外聪慧也不成!
不知青帝的心思,想想不久的离别,徐长歌一边笑,一边压下心头的郁结。
“好。”给青帝一个答复,徐长歌想的却是今夜她便会走。
……
从青都去边城需要两月,当着绮罗击退四次来自青都的暗杀后,徐长歌终是抵达了边城。
而此时青都也传出了两个令人咋舌的消息:一则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因储君之争被赐死殿前,二则是帝后名下的七皇子青川因帝君病重,主动请命去寺庙为帝君祈福。
“七皇子当真去祈福了么?”青都欢馆里,一位青衫公子依在花楼里揽着一个当红的清倌。
“是,四爷!”
其下手的小童急着应声,却见自家公子翻了个身。
“真是个小糊涂!”丢一个酒盏到地上,徐长书慵懒道,“小妹如何了?”
“嫡小姐已到了边城……”
“到了么?”忽地从榻上坐起,徐长书与小童含笑道,“那便去与大哥、二哥身边的小童传信吧。小妹心肠不软,既是敢向小妹拔刀,那就不必留着了。”
“是……”跪地领命退下,小童立在窗边捉来信鸽赶着传信,却见别处的眼线与他传信道,帝君新令,允七皇子随仙人去仙岛学医。
这世上当真有仙人吗?
小童望望天,正好错过了楼下飞驰而过的车辇。
……
载满杂物的车辇在一处药铺门口停下。
“师姐!”赶在远行前巡查过青都的店铺,珲春使着轻功跃上了停在门口的车辇,撩开了车帘。
“珲春……”见长歌离都后,皆是珲春这丫头在打理账目,青帝一时也有些感慨。
两世为人固然是好事。但太早知事却也逼得人承担更多。
“师尊呢?”匆匆落榻命马夫前行,珲春径直落座在青帝身旁。
“为师在此处!”
见珲春竟是将自己视作无物,青纥面色有些发青。
“我们此行是直接去如意宫么?”依着徐长歌的嘱托将桌案下的点心盒拿出来与青帝,珲春并不在意青纥的态度。
毕竟前世青纥与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青帝道:“去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