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青帝对季孙氏的了解,什么都不做,并不是季孙氏的风格。
但若是做了却没被人发现……
青帝对徐长歌多了几分担忧。
季孙氏此时固然不会与徐府嫡女为难——季孙氏当前要处置的,不过是深宫中的一个可怜虫。
只是,季孙氏除了熙妃这个可怜虫之后呢?
可是会借题发挥,处置与熙妃牵连的长歌?
想过前世熙妃死后,季孙氏风头渐盛,青帝不禁与绮罗道:“告诉你家小姐,万事小心!”
“是。”绮罗应声循徐长歌的琴音归去,只留下青帝一人在殿内弹琴。
见绮罗离去,青帝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手去取信鸽腿上的字条。
咦?字条上似乎只有两个字?
捧着一寸长的字条凑近烛火,青帝仔细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
“惟愿君安”?
满是深情的四字入眼,青帝忍不住皱皱眉。这便是长歌要传与她的消息吗?
不信长歌大费周章只为传她四字,青帝将字条翻来覆去的揉捻。
嗯?
待确认长歌当真只写了四个字后,青帝忍不住掩唇轻笑。
怎会有长歌这般不分轻重的丫头?
唏嘘过好好的信鸽竟是拿来传情话,青帝一边扬臂送信鸽飞到梁上,一边起身朝榻边走。
今夜原是睡不安稳的,但长歌的信让她安稳了。
原来有人记挂是这般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带着几分暖意在榻上睡去,青帝安心地翻身歇息。
……
青帝歇息时,殿外人还在忙碌。
……
黑夜里,紫檀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趁青帝歇息的档口,奉命来到上锁的门前,紫檀利索地用一根点燃的安神香戳破窗纸。
隔着窗纸瞧安神香的烟雾在殿内蔓延,紫檀静静地守在门外等安神香燃尽。
……
“唔……”
嗅着安神香入眠,青帝在一片漆黑中瞧到了闪着金光的神书。
想着神书上次已然写到第五章,青帝迫切地想知晓神书接下来是否会继续记自家母妃。
凝眸接住了浮在半空的神书,青帝快速地翻到第五章的尾部。
第五章的结尾没有变,依旧青帝上次瞧过的“熙妃殆”。
但在“熙妃殆”之后,青帝看到了第六章。
第六章所记的东西十分有趣。
青帝挨字看过,发觉第六章所记的多是长歌伴她读书的琐事。
如“入夜,徐长歌辗转未眠,想过白日又要与阿澜一同读书,便堪堪起身命绮罗多备些茶点……”;又如“季孙氏面色不善,徐长歌心知不好,即抢在夫子出口前,命宫婢与季孙氏献茶”……
感受着神书中那字里行间的温馨,青帝不禁笑弯了眉眼。
书中的琐事写得没头没尾,她却能品出长歌彼时的心境。
第62章
前世她不曾与徐长歌的同窗。但经着此世,她却能料定茶点是课间的小食。
至于奉茶……
青帝不想也知缘由。她不爱读书,这是两世也不曾改变的事。而季孙氏系出名门,便是爱极了读书。
若非季孙府与徐府有争端,青帝相信季孙氏定会对徐长歌欣赏至极。
青帝如是想着,耳边又有一些闲言。
“徐小姐待青帝真是极好的。”
是呀!青帝从未怀疑过长歌与她的善意。甚至,青帝时常觉得自身配不上长歌那丫头与她的善意。
“可那又怎么样?单向的倾慕如何能长久呢?”
对。单向的倾慕自然不能长久。青帝沉气思索片刻,又觉两世都亏欠长歌良多。上一世,身为帝君,畏首畏尾,习惯对那人视而不见。这一世,虽与那人走得近些,通了心思,却又困于形势,只能仰仗那人庇护。
想着此时长歌或是正替她照看着熙妃,青帝眉间带上了笑意。
以她为先的人,她如何能不爱呢?
只恨此时那人太过年幼,她做不得太多。
长歌呀!
仰面在心底勾勒徐长歌的相貌,青帝只觉接下来的日子算不得好熬。
不过……
恍惚记起那个偶有造访的前世长歌,青帝又觉得眼前罩有一层迷雾。
那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呢?
想着那人唤“君上”时的音调,青帝听到了一个略为哀怨的女声。
“徐小姐真惨!虽一心待人,却也躲不过横祸……”
横祸?不知杂音所说的是何事,青帝凝神往第六章的尾部瞧。
嗯?
“徐长歌闻询后,敛笑还府。”
“次日,徐府设立了灵堂。”
皱眉盯着缀在琐事后的十来个字,青帝瞬时被摄住了魂魄。
何谓“敛笑还府”?何谓“设立灵堂”?
神书是在暗示她,长歌不日会有祸端么?
长歌如何会有祸端呢?
怀着对徐长歌的担忧将神书中的第六章反复看了几遍,青帝终是没有参透“灵堂”的旨意。
皱眉想过今世在徐府只见过长歌与徐相亲近,青帝不由将灵堂与徐相扯上关联。
难不成徐相会出事?若是徐相出事,那长歌的处境或是会变得危险些许。
不过,长歌并非无能之辈,定不会因为这种事消沉……
扬唇追忆片刻前世那个明媚的女子,青帝忽觉熙妃的生死,在她心底轻了些许。
人终有一死呀!
暗暗想过那个沉睡的长歌或是也知晓徐相的死期,青帝反手合上了指尖的书页。
单单这一合,青帝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君上?君上……阿澜?”
越来越清晰的痛觉让青帝清醒。
“长歌?”
应激般抓住落在自己肩头的手,青帝睁眼便瞧到了一身黑衣的长歌。
事实上,青帝此时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
但青帝凭着眼前人那声称呼,便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是从何处进来的?”确认自己还在永宁宫,青帝一手拉住眼前人,一手借力坐起。她原本没有多少话想与眼前人说,但经过神书那一遭,青帝忽然有了说话的欲望。
“梁上。”见榻上人醒了,徐长歌眉间带上了笑意。
曲肘将面上的黑纱卸下,徐长歌朝榻上人近了些许。
“君上……”弯眉将榻上人细细打量,徐长歌对上青帝的眼睛道:“君上,明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恐慌!”
“嗯?”隐约猜出眼前人说得是熙妃必死,青帝抿抿唇,低声道,“徐相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料到青帝会提起徐相,徐长歌眼中的笑意更甚。
“君上想问什么?”任着青帝攥紧自己的指尖,徐长歌有意将话说得凉薄,“君上是在担忧长歌的爹爹,还是在担忧长歌?”
“自然是长歌。”确信眼前这个身躯里藏的是两世之人,青帝望着徐长歌含笑道,“惟愿卿安。”
青帝的话让徐长歌喜出望外。
弯眉与青帝对视,徐长歌眼中露出了志在必得。
“君上!长歌此世定不会放手!即便君上您藏匿到天涯海角!”
“长歌?”料定眼前人定是知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青帝下意识道:“可是季孙氏为难你了?”
徐长歌见眼前人对自己这般在意,唇间的笑意瞬时扩大了几分。
但想过青帝口中的季孙氏,徐长歌轻轻摇头。
季孙氏在她眼中并不足为惧。她在意的是那个藏在冯府的冯长乐……
她原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奈何小丫头对青帝关心过头。
扬唇笑过那个关心则乱的小丫头,徐长歌暗暗想过季孙氏下与青帝的迷香。
季孙氏既是能与青帝下迷香,便是不愿在熙妃一事上与青帝有太深的隔阂。
可惜年少时的自己并不能领会到季孙氏的苦心。
“君上莫要多想!”理清自己来此处的初衷,徐长歌温婉道,“长歌此番来,不过是想告知君上诸事皆好,君上无需担心……”
“绮罗不是来过了?”青帝记得不久前才见过绮罗。
“长歌不放心君上……”徐长歌仰头看了看房梁,又低头望向青帝。
被徐长歌那满是柔情的视线盯着,青帝头一次因眼前人唤她“君上”而别扭。
“长歌还是莫要再唤本殿‘君上’了……”
青帝含笑靠在榻上,
平心论,前世她是帝君,受眼前人一声“君上”并无不妥。
但二世为人,她此时的心境又与前世有所不同。
想过那日在寺里的相逢,青帝望望窗外的明月,低声道:“沉香寺的月色也是这般好呢……”
“可惜君上在此处瞧不到那颗名作‘长歌’的星星。”
没有改称呼的意思,徐长歌依旧唤着眼前人“君上”。
事实上,相较于“阿澜”,徐长歌更喜欢称眼前人“君上”。
前世不明事理时,她总是称眼前人“阿澜”,稍大些,便跟着兄长称其“川殿下”。
待到眼前人成了帝君,徐长歌忽地发觉“君上”这个称谓极佳。
君上君上,君在上!
前世徐长歌总想,若她徐长歌能如称谓般,永远将眼前人捧在高处,那眼前人纵是不喜欢她,也该是欢喜的……
奈何,世事并不总如她所想……
凝眉想过前世坏了她心境的人,徐长歌俯身拉近与榻上人的距离。
臂肘环上青帝的腰身,徐长歌附耳听着青帝的呼吸声:“难得君上能碰上长歌清醒的时候……”
“长歌……”不知徐长歌因何起了变故,青帝的呼吸变得慌乱。
而徐长歌则是因为榻上人笑出声。
也便是只有她的君上,会这般怕她!
点足带着青帝跃上房梁,徐长歌调笑道:“君上可是发觉,君上随长歌走过的地方,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是吗?”嗅着徐长歌身上的熏香,青帝对徐长歌的话语不置可否。
此时她与长歌皆在房梁上,而那殿外的月光却正好穿过天窗,照在她们二人的眸子里。
“君上可是瞧到了那颗星星?”徐长歌一手揽着青帝,一手往空中指。
那指尖所指的方向,恰好是那颗星星所在的位置。
“很重要么?”青帝仰头看着星星,却好奇身边人是前世便知道那颗星星,还是今世听她说后,才发现那个位置有一颗不怎么起眼的星星。
谁让眼前人是那么轻易就找到了那颗星星呢?
仰头盯住那个一闪一闪的星,青帝等着身边人应声。
“很重要。”似乎觉察到了青帝的心思,徐长歌拉着青帝沿房梁挪了挪,“那颗星星冬天时,会比此时更亮些。若是君上此时没看到,或是可以等到几个月后再看!”
“为什么要等到几个月后呢?”
青帝望着远处那颗星星,唇间带上了笑意。
身边人是懂她的,懂到了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程度。
“此时已然能看到了。”弯眉握紧身边人的手,青帝想起了沉香寺时,身边人执意带她到高处。
“长歌喜欢高处么?”青帝拉着徐长歌沿房梁走,房梁周围的间隙让青帝看到了殿外的烛火。
“喜欢。”徐长歌跟着青帝慢行,语调却变得沉稳,“只有在高处才不会被浮云遮住眼睛,才不会执着于一些虚名……也只有在高处,才能看到最珍贵的东西。”
“此处够高么?”佯装听不懂徐长歌言语中的深意,青帝笑道,“长歌应是去过很多地方,那些地方该是有许多不同的风景……”
“这也就是长歌方才与君上所说的……世间虽有不同的风景,但令长歌刻骨铭心的,唯有那颗星星……”
徐长歌带着青帝踩上天窗,径直立到屋檐上。
屋檐上悬挂有铜铃,风一过,便叮叮作响。
“君上!”听到檐上的铜铃声,徐长歌眸间含笑。
跟着徐长歌看铜铃,青帝似是看到了平日里那个无忧无虑的长歌。
“苦了你……”任着凉凉的夜风穿袖而过,青帝心生愧意。
这种愧意来自于她对眼前人的不了解,又来自于眼前人的宽容与大度。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愿意在洞察真相后允许她装傻,愿意在她百般退缩后步步向前?
第63章
想过自己从未仔细了解过眼前人,青帝拉住徐长歌,温声道:“说说你去过的高处吧……”
“高处么?”徐长歌喜欢这个话题。
带着青帝坐到屋檐上,徐长歌一边暖着青帝的手,一边弯眉道:“长歌去过的地方不少,印象里,高处总是和矮处相较。就说这青都,最高的地方莫过于郊外那座皇室宗庙,长歌记得清楚,君上您前世最喜欢藏在宗庙外的那颗雪松上;而到了如意宫,那高处便是如意宫的雪山,长歌记得清楚,君上您曾经为了采一株灵药,独身从那山顶跃下;至于那南国,许是因为雨水充沛,端是那寻常的屋舍,只要处于水边,也是高过了低处不少,长歌记得清楚,君上您曾在南国穿着女装,窃取了该地布防……”
“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感受着指尖的温热,青帝仰面道,“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我去过的高处。”
“长歌一直都在君上身后。”徐长歌笑着应声。
“是吗?”青帝莞尔,“这算是承诺么?”
“算。”徐长歌轻声道,“只要君上不悔,长歌定死生成契。”
“是吗?”青帝心知此时该与眼前人承诺,但她一时却又想不出该承诺与眼前人什么。
敛眉想过初见时,眼前人一直嘱咐她要等着,青帝转头望向徐长歌,郑重道:“且安心!孤今世会等到你醒来的那日。”
“君上……”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应,徐长歌不由得掩住了眉眼。
“怎么哭了?”娴熟递与长歌一块锦帕,青帝想到了那个时常在自己跟前啼哭的小丫头!
那丫头时常啼哭莫不是为了今日?
怜惜地拉开徐长歌覆在面颊的手,青帝不等眼前人接帕,便自行替眼前人擦去面上的水痕。
任视线跟着指尖挪动,青帝终是将视线停留在徐长歌的眼睛上。
眼前这双眼睛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若是硬寻,或是眼前这双眼睛比平日那双更坚韧。
是了。平日的长歌极为骄傲,那双大眼睛里即使满是委屈,也带了几分骄纵。
而今夜这双眼睛,虽有锋芒,却暗藏着洗尽铅华的坚韧。
即便其中有泪,却只是真情流露,并不妨碍主人的心性。
“久等了……”收帕将徐长歌揽到怀中,青帝凑到徐长歌耳边,低笑道,“或是前世配不上徐大小姐,今世,孤会尽力!”
“君上……”没料到今世会这般快峰回路转,徐长歌喜极而泣。
曲臂环住青帝的肩头,徐长歌哽咽道:“还请君上记好与长歌的约定,当您想念长歌时,定要抬头看看那颗星星!”
“这便是你带我上来的目的么?”青帝轻拍着怀中人的背心,却也能懂得怀中人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