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世上偶有异世之人。
譬如如意宫中有味神药,能让人百毒不侵。
但青帝却无端相信,长歌所说的都是真的。
……
不知徐长歌说了多久,枝上日色渐昏。
眺望一眼被山峦挡了半边的残日,徐长歌扯住青帝的衣袖道:“阿澜,你说绮罗为什么还不来?”
“或是不知你我在树上吧。”青帝眉间含笑,却低声与徐长歌念了一段口诀。
待口诀念罢,青帝道:“可是听明白了?”
“阿澜想让我们自己下去?”徐长歌一边问青帝,一边试着按口诀运了运气。
诶?觉察到周身的变化,徐长歌不禁深深地望了青帝一眼。
“阿澜怎知这套功法适合我?”
“这是那人教与我的。”青帝扯了个谎,“方才那人带我上来,便是用的这套功法。”
“这样吗?”徐长歌有些愧疚。
在今日之前,她似乎从未注意过阿澜会不会武,也从未想过阿澜想不想学武艺。
若是阿澜原就会武……
想到青帝会武这种可能,徐长歌的脸烫了起来。
若是阿澜原就会武,那她在宫里鞭打青川,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哎呀!想到前日在书斋里,青帝就曾为她与珲春动过手,徐长歌的脸一时变得更红了。
“阿澜……”徐长歌一边运功,一边轻声问道,“你会不会武?”
“嗯?”青帝抿抿唇,选择了隐瞒,“不会。”
“哦。”徐长歌踩上更高的枝干,冲着下方的青帝嬉笑道,“阿澜,前日看你能躲过珲春,本小姐还当你会武。没想到却是珲春她学艺不精。哈哈哈,等纥叔回来,我定是要到纥叔跟前说说,他若是再……”
“随意。”
宠溺地回望枝上人,青帝倒不怕徐长歌到青纥面前说她会武。
她前世会武不错,当下却并不比没学过武的人好太多。她能胜过珲春,无非是她比珲春学过更好的步法。若当真只论武,她虽能与珲春打个平手,却是会输眼前这丫头良多。
长歌这身轻功不去帮青纥采药委实过于屈才……
青帝一面沉眉听徐长歌落在枝干上的那几不可闻的响动,一面暗想——说不准,那人确实与小丫头是一个人。
不然,如何去解释眼前这丫头能将没听过的轻功用的如此娴熟?
不过,那人或是也想不到长歌会为这么一套功法开怀。
仰头望着像飞燕一般灵巧的徐长歌,青帝含笑道,“小心些。”
“诶!”徐长歌应上一声,便从枝头跃下,揽住青帝的腰。
徐长歌出手时,青帝没有动。待二人一同踏枝而上,由树梢转到屋檐,青帝才发觉发生了什么。
“不回去?”青帝看了看漫天的星辰,周身忽地放松。
“不急不急!既是有了这身功夫,哪里用得上赶回去?”徐长歌很珍惜与青帝独处的时刻。虽然在徐府中也没有人会来干涉她与阿澜相处,但徐长歌更喜欢当下这般没有人侍奉的、自在的时刻。
“阿澜方才可是听到了耳边的风?”徐长歌一边拉青帝在屋檐上坐好,一边跟着青帝仰头看星星。
……
今夜天公作美,穹顶之上缀满了发白的星辰。
与徐长歌坐在屋檐上,青帝在那漫天星辰里看到了一颗特殊的星辰。它不在众星之间,只在那不受关注的西南角。它并不如其他星辰亮眼,但青帝却总能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瞥到那颗极容易被人无视的星辰。
说来星辰在人眼中该是没有区别,但青帝从前世便总觉得那颗暗淡的星星是属于她的星星。她们都是一样的徘徊在权利的边界,不为上位者所见。
不过,青帝此时想与长歌分享这颗星星。
“长歌,往那边看……”青帝抬手指着黑漆漆的夜空,声音微颤。
“那边?”徐长歌跟着青帝抬眼,瞬时看到了那颗不怎么起眼的星星。
“那是阿澜喜欢的星星吗?”徐长歌眨眨眼。
“那是本皇女的星星!”青帝一边将视线投向徐长歌,一边任笑意爬上了眉眼。
“哦。”听到青帝应声,徐长歌随即点头,她听懂了青帝话里的意思——青帝指的那颗星星并不是夜空里最美的星星,但那是青帝最喜欢的星星。至于为什么喜欢,那是因为只有那颗星星是属于青帝的星星。
“它有名字吗?”
徐长歌想起了自己府中的白马,长鞭,以及养在池中的锦鲤。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譬如白马叫凌风,长鞭叫凌云,锦鲤嘛,绮罗说那池中的小东西只知道吃,徐长歌便将它叫做凌志。
“没有。”青帝没有给旁物取名字的习惯。她前世常年寄人篱下,并没有多少属于她的东西,所以谈不上取名。
“那就叫它‘长歌’吧。”徐长歌偏头望向青帝,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这样阿澜在白天想它的时候,就可以看看本小姐!”
“咳……”
没料到徐长歌会起这么个名字,青帝忍俊不禁。
“若是夜里下雨了怎么办?”青帝有意刁难。
“看我!”徐长歌拍拍胸脯,理直气壮。
“若你不在怎么办?”青帝挑眉。
“看星星!”徐长歌笑逐颜开。
“若是你们都不在呢?”青帝忽然想到了青澜宫内那些只有她一个人的雨夜。
“嗯……”被青帝的问题问住,徐长歌伸手撑住下巴想了半天。
待想到自己可以一直追在青帝的身边后,徐长歌认真道:“都不在的话,阿澜你可以将‘长歌’两字写上一千遍。等你写到一千遍,本小姐定是会出现到你的眼前!”
“确定是一千遍?”青帝沉眉。
徐长歌则点头道:“对对,就是一千遍。”
将“长歌”二字不急不缓地写一千遍正常需十个时辰。
听徐长歌将她们二人的别离定在一日之内,青帝笑出声。
此时的长歌无疑是真挚的。她的承诺无疑也令青帝动心。
只是,想想当下长歌还未醒,青帝只当此间话是笑谈。
“那就叫‘长歌’吧。”
青帝握着徐长歌的手,说了些看到那颗星星时想到的事。有关于熙妃的,有关于青川……
等到青帝说到无话可说时,身边人已经睡着,天际也翻出了鱼肚白。
竟是天亮了么?青帝自嘲过一声言多必失,即起身将徐长歌背到了背上。
徐长歌昨日将屋檐选的好,在她二人落脚处不远,就有一架长梯搭在屋檐上。
背着徐长歌慢慢扶着长梯向下,青帝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选择将背上人摇醒。
或是舍不得吧?
背着徐长歌下了最后一阶长梯,青帝看到了急得眉头紧锁的绮罗。
绮罗看到青帝背着徐长歌从屋顶上下来,急忙往空中放了一束焰火。
“皇女?”绮罗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眼中的担忧像洪波一般冲着青帝奔涌而来。
“怎么了?”青帝不解。
“先回府。”匆匆丢下几人照看青帝,绮罗迅速带着长歌施轻功离去。
见绮罗走的匆忙,青帝也连忙乘着马车回徐府。
青帝上马车时,马夫的面色有些凝重。待青帝回到府上,迎她的人也有绮罗变成了珲春。见来人不是绮罗,青帝便知徐长歌身上可能出了什么变数。看到来人是珲春,青帝想起了那夜她与珲春说过的毒。
青帝想问珲春,长歌的现状。但念着府门前不是说话的去处,青帝便跟着珲春进了徐府。
珲春将青帝迎入徐府,却没有带青帝去徐长歌的居处。
领青帝入偏院,珲春亲手交付青帝一踏医书,低声嘱咐道:“师姐且在此处安心向学,待过几日闲了,师姐再随师尊去如意宫……”
“她如何了?”青帝没有去接珲春的医书。绮罗走得匆忙,忙到让青帝摸不着头脑。
珲春没有接青帝的话。
将手中的医书放到一旁,珲春反问道:“她晕过几次了?”
“晕?”青帝皱眉回忆着她把过的脉象,不确定道,“一次?”
“再仔细想想。”珲春提醒道,“我只知道她在沉香寺里晕了一次,在马车上晕了一次……我问过绮罗,但绮罗也弄不清她到底晕过几次……”
“发生了什么吗?”青帝发觉珲春口中的晕与她理解的睡着是一个意思。
长歌在屋檐是晕过去了么?
青帝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青帝郑重道:“若是按着你说的那般算,该是有三次。”
“三次?”珲春皱眉看了青帝一眼,终是被青帝眉眼中的担忧打动了。
“王小姐疯了。”珲春将声音压到极低,“据说是睡醒就疯了。而季孙三小姐自那日酒醉后就没醒……”
“刘小姐与陈小姐呢?”青帝记得那日长歌那席有五个人。
珲春道:“刘小姐如何,徐府还没打探到消息,倒是陈小姐,她昨夜就托人送来了一张药方。”
“药方呢?”青帝讨要,珲春却摇摇头。
“药方是直接送到徐相那处的。我还没见到。但听师尊遣来的人说,那倒是不错的方子。”
“确认是中毒?”青帝盯着珲春的眼睛,却见珲春继续摇头。
“说不清楚。”珲春顿了顿,自责道,“师姐,你该知晓,中了咱们如意宫的毒,除了毒发,谁都瞧不出。”
言罢,珲春又将所知的与青帝交代过几句,便与青帝告辞。
青帝将珲春送到门外,心中却忍不住将珲春的话反复想了几次。
如意宫的毒确实难诊。
但长歌她明明没有中什么致疯的毒呀。
怀着疑惑翻看珲春送来的医书,青帝心道,或是等长歌醒了,一切便明了。
第44章
青帝百无聊赖地随意翻着珲春送来的医书,全心全意地等着府内传消息。
午膳时,府中无消息。
晚膳时,府中无消息。
等到夜灯初上,青帝将屋内那烛火燃起,府中依旧无消息。
长歌那处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将府婢送来的膳食推至一旁,青帝抬眉望了望窗外,盼望着有人来。
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
当着香炉里的灰烬越积越多,青帝决意将珲春送来的医书仔细翻翻。
堪堪将随意翻看的那本医书丢回到书堆,青帝起身将四寸余厚的医书推到烛火前。
猜珲春定是将入门的医书放在了最上面,青帝有意从最下面一本开始翻。
咦?最下面一本是《药经》?
青帝低眉瞧着费力抽出的医书出神。
青帝是背过《药经》的,但绝大多数医书并不是背背就能吃透。虽不懂珲春为何会这般早就将《药经》送来,但想过那日曾诊断长歌中了红尘,她还是愿意将《药经》翻上一翻。
编《药经》的前辈心思简单,整本《药经》都是按照毒性大小来排的。前世青纥教与青帝的是,越先瞧到的药名,毒性越强。
只有红尘是例外。
红尘作为《药经》记在最前面的毒,只要翻过目录,就能看到,但其毒性偏偏是最小的。
青帝凝神慢慢看着书中与“红尘”相关的字眼,默默将这些字眼与前世记下的字眼对照……
《药经》中与“红尘”相关的字眼有七行。当青帝看到第四行时,青帝的视线停住了。
怎会多了一处批注?
青帝认真的打量着批注,不一会便被批注的字迹惊到失神。
是长歌的字迹……
还是长歌成年后的字迹……
青帝拿医书的手紧了紧。此刻,她满心都是徐长歌与她说的“那人与本小姐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是了。长歌与那人原就是一个人。若不是一个人,便没有办法解释长歌为什么可以在顷刻间学会沉云梯,更没有办法解释医书中会出现那人的字迹。
只是,那人如何会在红尘的第四行落在批注呢?
明明第四行只是写了红尘毒性不强,无药可医……
青帝带着疑惑去辨识批注,忽地发觉批注写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建议翻看《药经》的人往原来的方子里添了几味药,以便提高红尘的毒性。只是这么以来,红尘便不是无解之毒。
第二件事是建议打算配制红尘的人,提前备下一块暖玉,以防日后作法自毙。且长歌在写批注时极为好心,还特意在暖玉之后补充了一行小字,道徐府嫡女徐长歌手中有暖玉。
说到徐长歌的暖玉,青帝早已见过。但看到此处,青帝若是还没看明白这行批注便是她痴傻了。
这行批注看似是写与后来人,但青帝一眼便看懂了徐长歌背后的深意。
这行批注是长歌写与她的。许是长歌之前并不能断定她是否会记得前世之事,故而,长歌事先将批注留在《药经》上。
所谓的添药,不过是防着她重蹈覆辙,将无解之方写给冯长乐。所谓的暖玉,不过是提前帮她想好退路,以防如前世一般为一块暖玉床万劫不复。
或是长歌以为,前世她是因红尘而死的?
凝眉看着书页上那写得极重的“暖玉床”,青帝忽地想起前世做的“多情”事。
前世青河谋逆失利,她曾耗了不少银钱助其挽回声誉。她原不想助青河,奈何青河是长乐余生所依,故而她决意送佛送到西。
平定青河之时,她本就强弩之末。而思及长乐的安危,她即特意在濒死前,遣人送长乐离开青都。
送长乐离青都原是有两层考量。一者,是为了全长乐性命。谋逆原是大罪,不逃难以安臣心。二者,是为了佑长乐长安。她为储前,季孙氏已替她屠尽手足,皇室虽存枝叶,却皆年幼,不堪重托。而她与徐长书情谊深厚,她若短命,朝事终会托付与徐长书。前世长乐郡主与徐府长子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前世也是想尽办法送长歌出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