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的长歌定是不需要做上一世那道选左右的难题了。
思及那日长歌认真的神色,青帝又微微出神。
世事真离奇。
纵使命好如长歌,也定然想不到会有一个知道她未来的人与她一同活在当下。
但当下只有自己知道未来吗?
摊开自己的手掌,青帝凝视着掌中的纹路,先感怀,随后释然。
似乎知道未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上一世虽然不知前路,她却也未失去太多东西。
而这一世,既然知道了一些选择的后果,那便能避免很多错。
乳娘的事不就是极好的例子吗?
将双目轻轻的眯起来,青帝有些倦了。
初起的日光穿透窗棂铺在青帝脸上,像禽类的绒毛轻扫,轻飘飘,又带着些许难以言明的舒适。
……
“皇女!皇女!”
略带慌乱的声音打乱青帝心头的宁静。
迅速睁眼,青帝看到了侍奉在身边的女婢。
“怎么了?”温声开口,青帝克制着眸中的厉色。
“嬷嬷死了!”女婢急出了泪。
“什么?”即便知道结果,青帝还是应景地给出女婢想要的神色,“发生了什么?”
“别院的宫女说,嬷嬷是夜里脚滑掉进池塘里溺死的。”女婢还想再说,殿外的传令声却响起了。
“太后临驾青澜宫!”
“太后临驾青澜宫!”
“太后临驾青澜宫!”
……
三声由不同人传来的令声将女婢的脸色吓得苍白。这清澜宫虽偏远,却也是国君钦赐皇女的殿阁。其用度自然也不是区区两人规格。奈何熙妃娘娘为自己谋划,偷偷克扣了皇女的用度,还将国君赐下的仆婢占为己用……
此事原是嬷嬷经手的,现在嬷嬷没了……
预感要大难临头,女婢一时心急竟是晕在了当场。
青帝见此冷哼一声,却也选择躺回到布衾里。
……
当着青帝闭上眼,木门恰好被拉开。
“青澜!”
长歌的声音率先传到青帝耳中。
怎会是长歌?青帝欲起身,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朝着自己榻旁飞来。
“徐小姐?”抬眸看着榻前这个双颊泛红的小丫头,青帝呼吸变得急促了。传的不是太后么?怎会是长歌来了?
“本小姐是来讨本小姐鞭子的!”没架子地坐在青帝的榻上,徐长歌好动地扯了扯青帝搭在身上的布衾,“你这是什么料子?与姑祖母的不一样,与……”
“自是不一样的。”青帝张口想说出两者的区别,却又不知该如何与长歌描述。
而此时,侍奉长歌的婢子也跟到了青帝的榻旁。
“小姐!太后快到了!”
“诶?似乎把姑祖母忘了!”伸手拍拍自己的脑门,长歌急急地奔向殿外,待要迈过门槛时,长歌又扭头冲着青帝喊道,“青澜你别急!本小姐马上就回来。”
长歌毛毛躁躁的嘱咐入耳,青帝双眉不自觉朝眉心靠拢。
不知道为什么,当下只要长歌出现在自己眼前,青帝便会从心底涌起一股好奇。好奇长歌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长成日后那个样子?
“皇女恕罪。小姐并没有恶意。”
以为自家小姐的举动犯了眼前人的忌讳,侍奉的婢子忙为长歌解释。
“嗯……”向婢子轻轻颔首,青帝将注意力放到木门那个方,左右的婢子则迅速将倒在一旁的婢子搬到不容易看到的角落。
待婢子们处理妥当,徐长歌恰好到殿门口。
其身后是礼仪得当的宫仆,身侧是雍容华贵的太后。
凝视着搀扶太后的徐长歌,青帝有一刹那晃神。
此时的徐长歌仿佛与记忆里的徐长歌重合了。
此时的徐长歌尊礼高傲,加上唇间那略带疏离的笑容,显得格外不食人间烟火。
……
“姑祖母。这就是歌儿与您说的青澜姐姐。”
搀扶着徐江燕走进青澜的寝宫,长歌将语速放的极慢,步子放的极缓。
于榻上听长歌平淡如水的语调,青帝的瞳孔微缩。
这还是方才跑到她榻前的小丫头吗?怎么忽地就变化了这么多?
“青澜姐姐也和姑祖母一样,爱极了花茶。”
长歌的言语还在继续,青帝却觉得眼前的人影全在晃动……
当人影模糊成一片,青帝觉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第9章第六章
“青澜!”
紧紧地握住青帝的手,徐长歌转头求救般望向自己的姑祖母徐江燕。
见徐长歌握住青帝手时没有避开人,徐江燕便知晓了长歌的态度。
长歌想让宫中都知道,她与青澜这丫头交好。
……
有意朝长歌走近几步,徐江燕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丫头,竟是吸引到长歌这孩子的关注。
长歌是她徐江燕亲手带大的孩子,虽不能夸口说举世无双,但终究是有些见识的。
一个有见识的孩子怎么会和一个冷宫的皇女扯上关联?
疑心是有心人在布局,徐江燕的眸光微冷。
……
瞧见姑祖母竟是愿意走到青帝榻旁,徐长歌喜出望外。
稍稍让开些间隙与徐江燕,徐长歌等着徐江燕的决断。
徐长歌心底清楚,皇子青川虽是青澜之弟,却也不是个好想与的角色。若自己如今不能借姑祖母的手帮青澜立威,那昨日的鞭打便只能算作添乱。
试想,一个冷宫皇女如何与风头正盛的皇子对抗?
站在徐长歌身后望榻上人,徐江燕总觉得眼熟。这种眼熟不是父子相像那种眼熟,而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熟。
可徐江燕能肯定,她从未召见过眼前这个丫头。
“是这张脸吗?”
徐江燕猜测着长歌出手的缘由。
“姑祖母?”挪步将徐江燕的视线挡住,徐长歌转身正对着徐江燕,真真假假道,“歌儿只是觉得青澜和歌儿一样能忍。”
“忍?”想过宫中那些关于熙妃的传闻,徐江燕看长歌的眼神变了变。
“歌儿恨你的母亲吗?”
“不恨。”徐长歌摇头。
见长歌言不由衷,徐江燕摇摇头,与长歌道:“这丫头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长歌不解。
徐江燕则挥手命左右一边去传唤太医,一边将泡茶的器具端来。
闻太后令,婢子即知晓太后要在青澜殿长待,随即为太后布置好坐席。
端坐在婢子送来的软榻上,徐江燕颇有兴致地旁观徐长歌皱眉。
“姑祖母?”没有松开手,也没有解释,徐长歌将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榻上人身上,“歌儿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徐江燕沉思了片刻,便将自己知晓的随意说了说。有关于熙妃的,有关于皇后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有关榻上那个小丫头的。
“您是说青澜不愿随歌儿去徐府?”听徐江燕说完青帝因乳母的传话决意去自尽,徐长歌的脸颊上被气出了红晕。
“真是不知好歹!”泄愤般攥紧青帝的手再松开,徐长歌惊奇地看到方才闭眼的人睁开了眼睛。
“徐小姐?”对上徐长歌眼中的余愤,青帝愣愣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平息眼前人的怒火。
虽然青帝心里清楚下水的理由并不是去徐府,但些许事如果被有心人看到,确实会多一些臆测。
“澜丫头醒了?”见青帝睁开了眼,徐江燕略显浑浊眼里闪过精光,“听说你喜欢喝花茶?”
“花茶?”偏头去看说话人,青帝被入眼的面容惊得微微张嘴。
将青帝的眼神收入眼底,徐江燕微微一笑,继续道:“怎么?丫头识得老身?”
“见过太后……”撑着晕乎乎的身子与徐江燕见礼,青帝对眼前这个长者有说不出的敬重。
“别动了……既是身子骨不好,便好生养着!”挥手要婢子们将青帝扶上榻,徐江燕命人将泡茶的器具移到榻旁。
而后,徐长歌便坐在榻上,行云流水地展露了一番泡茶技艺。
待花茶进盏,已过去了一炷香。
“澜丫头先尝尝歌儿这妮子泡的茶。”徐江燕盯着青帝的手,她想知道长歌有没有撒谎。
见姑祖母的视线一直在青帝的手上,徐长歌紧张到了极致,面上却又不敢表露。
而听到太后赐自己一盏茶后,青帝唇边浮起了一抹轻笑。
上一世太后也赐过她一盏茶。
那盏茶不但色相味美,还帮她迅速认清身份,划清了与长歌的关系。
当年的青澜如何能想到,太后爱喝的花茶还有一套固定的用茶礼?
知晓茶后的深意,青帝朝太后方向一拜,才堪堪敛袖品茶。
一看,二嗅,三晃,四饮……
待将长歌自制的品花茶流程一一做过,青帝将空盏推回到案上,小声道:“谢太后。”
“嗯?”视线逡巡在空茶盏上,徐江燕道,“澜丫头以为此茶如何?”
青帝道:“尝不出。只觉得闻起来味道寡淡,像晒干的桃花。”
“桃花?”徐江燕轻抿一口,侧目扫过长歌,低声问,“是桃花吗?”
“是。”徐长歌双眼弯成了月牙。
“那就随你去徐府吧。”
转身遣太医随皇女去徐府,徐江燕便率一干宫仆离去了。
徐江燕一走,徐长歌没有耽搁。
挥手命婢子在前带路,徐长歌拉着青帝一溜烟跑出了青澜殿。
……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青帝愈发晕沉。
当她被长歌拽着跌跌撞撞爬上马车后,神志已彻底混乱。
“你是怎么知道那茶是桃花的?”伏在青帝的耳际小声问青帝,长歌对其额头上的薄汗没有留意。
“听旁人说的。”青帝如实以告,长歌眉头紧锁。
在长歌看来,青帝作为一个口有名头的冷宫皇女,着实不该认识桃花。事实上,青都方圆百里,除过徐府,都没有桃花。
太后十多年前下过桃花禁令,令行时,宫中别苑百余亩桃林也未能幸免,皆遭遇了灭顶之灾。
“莫要诓我。”不依不饶地将青帝环在怀里,徐长歌伸手去翻车辇上的点心盒。
圆的方的、甜的咸的、大的小的……
将品类繁多的点心堆在明面上,徐长歌挑了一块藏了桃花馅的塞到青帝嘴里。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长歌满怀期待。
“嗯?”陌生的口感充斥在嘴里,青帝嚼了嚼,下意识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不知道?”长歌先是惊讶,而后笑出声,“你真是个机灵鬼。”
“嗯?”对于长歌的赞扬青帝不明所以。
长歌却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姑祖母最喜欢吃什么吗?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青澜你方才吃的那种点心。若是你愿意学,待会到了徐府,本小姐就寻机会教你!等你学会了,再做与姑祖母……”
“不学。”将长歌的话打断,青帝迷迷糊糊地想通了长歌在做什么。
长歌想帮她。帮她的方法是给予她讨好太后的方法。
青帝没有去讨好太后的想法。
在明知道皇弟不会存活太久的前提下,青帝知晓她顶替皇弟的日子不会太远。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讨好一个自己知之甚少的太后。
“不再想想?”徐长歌挖空心思想改变青帝的想法,“本小姐的居住婢子极多,你要是怕累,只要看着那些婢子做就行……”
“不必。”青帝斩钉截铁。
“可……”长歌将下巴落在青帝窄窄的肩头,而后又弯上双眼,“嗨!等你到了本小姐府上,本小姐就带你去看本小姐亲手绘制的桃花图。如果你喜欢那个,本小姐也可以把绘制桃花图的技艺教给你!”
“不用。”青帝因染了风寒,昏昏欲睡。
徐长歌绞尽脑汁:“你不喜欢绘画么?没关系!本小姐还会绣桃花!你若是喜欢刺绣……”
“不喜欢。”不明白长歌为什么非要教自己一项技艺,青帝赶在昏睡前,小声的说了句“我累了”。
“累了可以改日!”徐长歌还想再说什么,却发觉怀里的人已经软了下去。
待青帝整个人都压到了徐长歌怀里,徐长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出宫前,姑祖母便与她说过这个人染了风寒。
风寒是什么?作为徐府的掌上明珠,长歌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看着怀里人红扑扑的脸,徐长歌远远的都能感受到怀里人难受。
风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将怀里人环得更紧,徐长歌也有些犯困。
为什么从宫门到徐府有那么远呢?
晕晕沉沉地靠在车壁上,徐长歌闭上眼。
等她睁开眼,已到了徐府门口。
摇摇晃晃带着青帝下车,徐长歌一时不察,竟是带着青帝从车辇上翻下来。
眼看着二人要摔到地上,婢子们忙喊了一声“小姐”。
被一声“小姐”惊醒,青帝慢半拍地将徐长歌护在怀里。
而后青帝迅速感受到了从后背蔓延开的疼痛。
“你还好吗?”见青帝疼得闭紧了眼睛,徐长歌忙跳出青帝的怀抱,唤随行的太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