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拓是那种比较古板的性格,信奉家丑不可外扬,收拾他一般也是关着门来。
上一次在东皇发火,已属难得;这次更是让方家的侍者来警告,不惜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可见对他极不满意。
他顿时警醒,收敛了自己的行为,不敢再乱来。
如此一来,宴会上的人精们更是把他看明白了。
原来这位执掌东皇权柄的大总裁,到了舅舅的面前,仍是一个安安分分的乖外甥,不敢有半点造次。
看他平时威风八面,还以为足以独当一面,看来这荣光还是来自他的舅舅顾拓!
想到这里,不免生出一丝轻视之心。
李晋把那些不着痕迹的轻视尽收眼底,咬了咬牙,还要故作淡定自如,好像自己的收敛不是畏惧舅舅,而是对自己的情人无声的纵容。他把痴情的人设操到了最后,享受着这份“纵容”的林诺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李晋对他热切,总让他觉得惶恐;李晋要是冷淡一点,他更是若有所失。
他像个偷拿别人面包的可怜虫,惶惶不可终日。这或许,就是上苍给他的惩罚吧!
……谁让他,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男人,爱得无法自拔。
李晋那边消停了,方锦时这顿饭也吃得安生不少。
只是胃口仍不算好,吃得不多。
顾拓拿眼角余光看他,见他只拣了几道清淡的菜吃,每一样动了几口,好像没什么偏好,很快就放下了筷子,碗里晶莹的米饭还剩了半团。
这和他的记忆,很不一样。
在他的印象里,方锦时是无辣不欢的,吃得重口,食量也不小。
有一次李晋邀他到家里做客——那时候他们舅甥俩还住在一块,还是少年的方锦时专挑辣菜吃,吃得嘴巴红艳艳的,又怕饭量太大惹人嫌,明明还没吃饱就放了筷子,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那模样像极了渴望小鱼干的猫儿,倒让他印象深刻。
看来那场病症,确实夺走了他的健康,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顾拓心里升起这个念头,只转眼间,就抛在了脑后。
酒足饭饱,闲余的时间再次交给了宾客们。
众宾客举着酒杯,重新活动开来,和自己刚刚在饭桌上认识的人开始了畅谈。
宴会厅内,氛围正好,方锦时却觉得心口发闷,动听的管乐声都变得嘈杂不堪。
正好他这个主角到了此时已经没了什么存在感,就暗自离开宴会厅,决定去院子里透透气。
方锦宸本想跟着他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人群中的一抹倩影,正是他的表妹刘丽浓。
因为顾拓刚刚的表态,他不好再去找人说李晋的事,但是别人家的事他不好插手,自己的家事被别人插手了,他却要问个明白!遂大步追了上去。
另外一边,刚刚和人寒暄完的李晋,擎着酒杯一抬眸,就见身着白西装的青年正往庭院走去,不由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才走了一步,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右臂。
是林诺。
李晋回头,就见他的恋人正用看似怯懦,却又倔强的眼神望着他:“老公,我也要去。”
“小诺……”李晋叹息般的开口,才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该从何劝说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
小诺会这么紧张他,说到底是因为爱他……还因为他之前的不珍惜。
自己作的,只能自己受着。
自己爱的,只能自己宠着。
“行吧,我们一起过去。”
李晋终究还是松了口。
第7章白月光暴脾气
方锦时走出宴会厅,迎面就是一股热风。
时值六月,温度已经渐渐升高,他穿着那身西服在室内还好,乍然走到室外,只觉得闷热。
好在空气清新,令人舒畅不少。
脱下外套,搭在臂弯,方锦时缓缓走进蔷薇园。
因为宴客的缘故,庭院里灯火通明。一盏盏冷白的灯照亮了庭院的各个角落,给娇艳的蔷薇花添上了一层冷色的滤镜,令那粉色娇客无端显出几分无情来。
方锦时从葳蕤的蔷薇花藤间穿过,不经意被蔷薇花刺勾住了衣服,他正低头去看,就听见李晋叫他:“小时。”
方锦时眉心一跳,心里的那股厌烦又涌了上来。原本还要仔细撇开花枝,这时候也没了心思,只想赶紧走开,离这人越远越好。
李晋却不知道自己多遭人嫌,见方锦时举步要走,他忍不住上前几步,急急道:“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了?”
明明打算道歉,开口却是质问。
方锦时顿住脚步,还是没有回头,只冷冷道:“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李晋和方锦时相识多年,自认对他十分了解,却没想到他说句话竟然这么噎人。
深吸一口气,才道:“小时,你不要这么孩子气。海城只有这么大,你还能一辈子躲着我?”
他说话间,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熟稔。那是相识十年的默契,是林诺用尽一生都无法打破和改变的。
林诺心里咯噔一声,本能的介入这段对话,帮腔道:“是呀,方先生,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公、晋哥他只是想要和你解开心结……”
“小诺!”
李晋轻喊了一声,打断了林诺的话。
虽然知道林诺是在替他说话,而且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大度,替他着想并不容易。但是李晋心里清楚,林诺的帮腔只能是火上浇油。
果然,方锦时被气笑了,扭头便道:“你们一唱一和,把话都说尽了,让我说什么好?”
李晋正欲辩解,又被方锦时抢了先:“这冤家你们说结就结,说解就解,想得倒轻易,可惜你们说了不算!至于什么躲不躲的,你们做了亏心事都不躲,我自然没什么好避让的,只是看到蟑螂臭虫恶心,懒得给个眼色罢了!”
这番话说得实在不动听,李晋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皱起浓眉,为自己辩解道:“小时,你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我来找你道歉,是诚意十足的!”
方锦时闻言,简直要气笑了:“李晋,李总,你管你今天的行径叫道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见他眼里冒火,李晋福至心灵,匆忙解释道:“我带上小诺,绝不是故意气你,只是他的身边离不开人……”
方锦时截住他的话头,决绝道:“那你就把他揣在兜里,给我滚!”
不远处,喷泉边。身姿挺拔的男人正打算绕路回宴会厅,闻言不由脚步一滞。
……他倒是真不知道,原来方锦时生气起来,有这么暴躁。明明那么多年看下来,都是别人家的乖孩子。
借用方锦时的那个成语,着实是“大开眼界”。
作为宴会里众人逢迎的对象,顾拓只要往那儿一坐,就有人凑上来说话。哪怕他气场强大,拒人千里,总归有人不懂眼色,胆大包天。
他不想被人打搅,干脆到庭院里走走。哪知道才舒心了十来分钟,又碰上了自家不省心的外甥给人添堵的一幕。
虽然觉得李晋的所作所为很不像话,但他作为长辈,这时候却不太适合出面。只能先避嫌,事后再教外甥。
哪知道抬步要走,就听见方锦时骂人,倒是刷新了青年在他心里的浅淡印象。
另外一边,李晋也被方锦时的态度勾出了火气,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小时,你冷静一点。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就不能理智一点?因为一点感情问题,你真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方锦时神色冷冷,眼神如刀:“李晋,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还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我看你不顺眼不想忍着你,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活这么大,还指望普天之下人人都像你妈惯着你?”
方锦时说话不带脏字,却极为刺耳。
李晋被他一噎,又听他提及自己已故的母亲,气得呛咳了几声,愤愤道:“小时,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
他自认为态度放得够低了,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为数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语气又是一变:“你必须要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着方家。而我的身后,是李家。你确定要让两家的关系恶化么?”
方锦时表情微妙:“所以,方家和李家有什么合作?我们家做珠宝的,难道不搭上你们东皇娱乐,珠宝钻石都卖不出去了?”
李晋没想到自己扯出家族的大旗,方锦时也不以为意。还没等他想出新的措辞,又听方锦时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两家没有什么合作,自然算不上熟。劳烦李总客气一点,叫我一声‘方先生’。”
一句“不熟”,好像一把尖刀,戳进李晋的心里。
那刀一次次翻搅,把他们十年的相处像剜肉一样,一片片剜去。
李晋终于发现了,他和方锦时的关系已经无可转圜。
“好极了,方先生。”李晋的声音微颤,低沉得好像雨天淋湿的燕尾,“你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今天,是我不该来这里……”
方锦时没有做声,只用讥诮的眼神看着他。
李晋在他的眼神下,根本无处容身,只能闭闭眼睛,低声道:“小诺,我们走。”
说罢,转身离去,片刻不留。
方锦时懒得正眼瞧他,然而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到他说的那些不知所云的话,心火还是越烧越炙。不由生气地把外套一摔,低低骂了一声:“草!”
摔衣服时火气十足,哪知道动作一大,又勾到了蔷薇花刺。皮肤被勾伤的地方,很快淤青了一块。
方锦时“嘶”了一声,服气地捡起衣服,扭头就走。
等到方锦时走后,顾拓才从喷泉旁走出。
池水飞溅,周遭空气微凉。他低头,整好袖口,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看来得好好管束一下了。
刚走了两步,顾拓忽然低头顿足,只见一块烟黄色的宝石落在地上,沾了一点泥尘。
弯腰拾起,是一枚精心打磨过的梅花形胸针。
是方锦时的东西。
顾拓抿唇,捏住那枚胸针,走进热闹的人声中。
第8章白月光要告状
宴会厅里冷气开的很足,只是抵不过人们谈话的热情。
顾拓一走进厅中,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立马有人迎了上来,要和他攀谈,却被他冷冷的一个眼神劝退,踟蹰地站在原地,空举着手里的酒杯。
手里梅花形的胸针有棱有角,触手冰凉,像极了那个青年,看似平和冷淡,实际火爆又尖锐。
顾拓在宴会厅里环视一周,终于在娇笑的礼裙间看到了他的身影,正要过去,就听见厅内悠扬的乐曲忽然更换,换成了一支欢快的舞曲。
——作为余兴节目的社交舞,就这样突然开始了。
方妈妈穿着漂亮的礼裙,化着合适的妆容,袅娜地走上前去,牵起儿子的手。
第一支舞,是这位母亲陪同她的儿子一起跳。
这对关系亲密的母子,踩着优雅的步伐滑进舞池里,伴随着动人的乐曲声翩翩起舞。
毫无疑问,在跳社交舞上面,方妈妈是很擅长的。她舞姿翩然,像一只飞舞的蝴蝶,显示出从容的美。
方锦时却比她更适合站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他身姿挺拔,腰臂有力,在整支舞蹈里起着引领的作用,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更为他增添了魅力。
这样的方锦时,又一次赢来了众人的惊叹。
只可惜,李晋和林诺已经提前退场,看不到他的风采了。
第一支舞很快跳完,气氛被炒得火热。
众人纷纷带着自己的舞伴,舞动了起来。
灯光下,一对对人影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密。
毫无疑问,跳舞是一个拉近距离的好办法。没有人不想和顾拓跳一支舞,但是看到顾拓冷面无情的模样,又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正在众人跃跃欲试的时候,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客捷足先登,娉娉婷婷地走到了顾拓的身边。
她轻轻晃晃手里的鸡尾酒,又慵懒地拨了拨头发,一举一动间都是浑然天成的媚意。那双妙丽的丹凤眼微微一睨,更是能夺人心魄。
顾拓却不为所动,反而退了一步。
女客正是方家的表小姐——刘丽浓。
她一向骄傲惯了,从来是被人追捧着,奉承着,哪里碰到过这种情况?
见状不由脸色一僵。
但她惯会变脸,很快又堆出一脸娇笑道:“顾总,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我的幸运。你没带女伴么?好巧啊,我也没带男伴。”
顾拓好像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只道:“我不想跳舞,所以没带女伴。至于小姐你,如果你需要男伴,我相信在场的很多男士都会愿意的。”
刘丽浓听懂了他的拒绝,却又把他的后半句,对于她的尊重当作了一种恭维。不由生出点得寸进尺的念头,又往前了一步,道:“可我只想和宴会中最优秀的人跳舞。”
美人主动本是艳福,但在顾拓看来却过于轻浮。
他皱了皱眉,终于撕破了礼貌的伪装,露出了本性的冷硬:“没有人有义务实现你的想法,请你不要扰人清静。”
“你——”刘丽浓被气个够呛,还要说些什么,不料顾拓对于她的情绪完全视若无睹,竟从她的身边直接走过,往舞池的方向走了。
她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里,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无视的滋味,正生闷气,就见顾拓走到了方锦时的身边,停下了脚步。
“方先生,有个东西送还给你。”
顾拓开门见山,只打算还完胸针就离开这片扰人的热闹地。
之所以没交给侍者转交,是因为他还有话要和方锦时说。
方锦时看向顾拓打开的手掌,烟黄色的梅花胸针躺在上面,正是哥哥送他的那一枚。
他骤然睁大眼睛,才反应过来他摔衣服的时候,竟然把胸针摔掉了。
他平时没有佩戴胸针的习惯,弄脏的衣服在经过宴会厅门口的时候也已经交给侍从了,竟没注意看,原来胸针弄丢了。
不过还胸针的人是顾拓——
方锦时用一双清亮的眼神看他:“你都听见了?”
顾拓也不隐瞒,坦然承认:“是。”
方锦时:“……”
方锦时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这种尴尬只是因为他像刺猬一样对着人家外甥怼了一通,感觉形象不太好,另外涉及了感情纠葛,被“上一辈”人看到,好像有点微妙。
但是李晋该骂!
想到这里,他就有了底气,挺起了胸膛。
顾拓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看着他的反应从十分不自在加一点气弱,忽然变得理直气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青年的眼神真的很亮,看人的时候好像两颗黑曜石,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顾拓竟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这人天生就该这样,像小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