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与阵脚就位,派森请洛子书在屋内倒上一碗清水:“你时刻看着水面,有任何杂质出现就提醒我。这水象征着墨龙和瞿嘉宁的心境,心境一旦被污染,我就要及时将他们带回来。”
“前辈放心。”
洛子书跪坐在碗前,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咒文祈祷。
派森再度确认所有准备已就绪,才化作原形将墨承与瞿嘉宁团在中央:“此法名为旧梦引,你们将以这股愁绪的主人为媒介,亲历他所经历的旧事。换句时髦的话说,这有点近似于VR4D电影,只不过多了一层情感共鸣。而这,就是你们额外要小心的地方。”
森蟒结束最后的警告,让瞿嘉宁将手覆在玉石之上,蛇信一吐,刹那间屋内法光大作。
第122章不归人
当刺目的光线逐渐淡去,瞿嘉宁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古代建筑里。他不能移动身体,也无法与墨承沟通。
大量的记忆如海啸般咆哮着涌入他的体内,瞿嘉宁的自我认知逐渐模糊,“莫晟”这两个字反复在他耳边响起,最终压制了少年所有的本体记忆,彻底将他吞没。
“王爷,您今日还去雁塔吗?”
莫晟低头看着玉桥在他腰间系上金玉镂花,将手中刚采的月季戴在宫女头上:“去,新的画纸可备好了?”
玉桥一身鹅黄纱裙,配着黄花更显俏丽:“早备好了,您还是自己去呐?近日城中不太平,来了许多外邦人,国师又说煞星临空,搞得人心惶惶的。还是让玉桥陪着您吧?”
莫晟调侃玉桥:“就靠你的芊芊玉手?”
坐进马车,三王爷抱起玉桥准备的新纸,心中满是期待和忐忑:不知那人今日恢复得如何?希望他康复得快些……但若他复原,是否便会离开雁塔,继续南下?
莫晟摸进袖袋里的玉佩,还剩一些,再过数日,便能雕好……再过数日……
俊秀的年轻人跳下马车,左脚虽有不便,但仍一路小跑穿过长廊,直奔枫林中的高楼。
门边的护卫见到莫晟,连忙行礼:“王爷慢些走,昨日的落叶还未扫尽。”
“无妨!”
莫晟迫不及待地跑到高楼下,询问左右:“昨日没人闯入吧?”
护卫回道:“未有,王爷在此作画,吩咐过不许外人打扰,就是一只麻雀,属下也不敢放进去。”
“嗯,继续守着。”
莫晟抱上纸,带着玉桥精心备好的食盒进入雁塔。随着台阶逐层攀高,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三王爷行至楼顶,便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色在风中舞动。莫晟微愣:“你今日,怎得穿了一身红衣……”
窗边的男人回头,所有打开的门窗瞬间闭合,林风止息:“不好看?”
莫晟心如擂鼓,放下手中的纸与食盒:“好看的……只是看惯了你穿白色,一时有些不适应。”
男人嘴角一扬,他身上的红袍竟也敌不过那半抹微笑。
莫晟不敢直视对方,一边铺画纸一边问道:“千凛,那伤还疼吗?”
“千凛”闻言,动了动左手:“已好了,多谢你的照顾。”
“这么快?”
千凛笑道:“怎么?希望我再多疼几日?”
“不是、不是!”莫晟取下笔架与砚台,“只是你说过,待伤好了,便要南下寻找兄长。但近日城中不太平,来了许多外邦人,不是起程的好时机……”
“我也是外邦人。”
莫晟心乱如麻,只觉得越说越错,便岔开话题,继续教千凛画画。他总感觉今日的千凛有些不同,少了一丝温润如玉,多了一份张扬外放。但这样的神兽,也令他悸动不已。
数月前的夺嫡之争,二王兄将自己算计其中。若没有千凛的帮忙,他早已死在城外的官道上。如今大局已定,太子之位落入大王兄手里,莫名其妙站队的三王,也被纳入太子阵营,成为赢家。但毫无权欲的莫晟选择退出争斗中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千凛救他那日,于乱军中负伤,莫晟借着醉心书画为名,将人藏在自己封地中的一处赏枫高楼内。两人相处数月,对方的才情学识令莫晟叹服,救命之恩渐成同渡之心,向来随波逐流的三王爷,终于想要靠岸了。
雁塔顶楼的门窗复开,林风带着红叶飘落,也将瞿嘉宁和莫晟的意识短暂吹开——
“……墨承在哪里?”
瞿嘉宁借着莫晟观察周围的世界,眼前一袭红衣的千凛突然与自己对上视线。
“墨承?”
千凛自然不会回答,枫叶如雪片般扬起,遮蔽了瞿嘉宁的视线。他逐渐又被莫晟的神识压制,再度失去自我。
自那日雁塔一聚又过半月,千凛在莫晟的建议下,并未立刻南下,而是继续住在雁塔,与他作画对诗。
而莫晟也终于得将玉佩亲手雕琢完毕。
“今日便告诉他我的心思……”
莫晟摩挲着玉佩,满脑子都是雁塔里的人。
玉桥为他梳好发髻,佩戴玉冠,见他耳根发红,眉头微皱,忍不住问道:“王爷,今日可要向雁塔里的佳人表白了?”
“什么佳人?”
莫晟反应过来,敲了玉桥的眉心一下:“大胆,本王的事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玉桥立刻跪在地上,“求饶”道:“玉桥知错了!玉桥祝王爷马到功成!”
莫晟无奈地笑了:“就你敢这么乱说话!若跟得是大王兄,早被砍了填土去!”
三王爷再度来到雁塔,将亲自雕刻的玉佩送到千凛面前,后者听了他大段的告白,未有片刻迟疑,当下拒绝:“抱歉,我与你不能相守。”
莫晟心中骤凉,刚想给两人筑台阶,又听千凛道:“我能活千年,你却只有百年寿数。你忍心见**夜思你念你,却不得相见么?”
“你……你并非无意于我?”
千凛微笑,接住空中的一片红叶:“有意无意,终是殊途难归。”
莫晟本坠冰窟的心瞬间复燃,三王爷将玉佩放在千凛手中:“我门下客卿三千,得闻百多秘法,必有一种能破我等命数。千凛,可否等我三年,我必寻到破解之法。届时我们一同南下,去寻你的兄长!”
那日过后,莫晟经常彻夜不眠。他翻遍古籍,问遍高人,只为查到一切与异兽仙神有关的记载。他见到了更多的神兽,每一位都劝他放弃所求,安享皇家权势。但莫晟从未采纳,终于在两年后于东海之渊,寻到一块能融灵过命的奇石。
因长期奔劳而疲惫虚弱的莫晟坐在书房内比对记载,确认眼前的玉石能将神兽的灵核分为两半,只要有另一个生灵吸纳其中的半块灵核,便可与原本的神兽分享灵力与寿命。
“要他分一半年岁于我……他若不愿……”
莫晟一时忐忑不安,但这两年间千凛与他的互动,却又让他相信对方定会愿意与他共享年岁。
玉桥端着甜汤进屋,看到自家王爷消瘦的面颊,心如刀割:“王爷,喝点汤便去睡吧,别再看了。”
莫晟点点头,却不是在回应玉桥的话,而是在为自己心中的念想鼓劲。
千凛属意于我,若有办法相守,他定不会拒绝的……
莫晟拿起玉石,刚想唤玉桥陪他回屋,王府总管却突然破门而入:“王爷不好了!太子他……!”
总管的话还未说完,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便闯进屋内:“三王爷,太子遇刺,刺客身上佩戴有您亲手雕刻的玉佩,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什么?!”
他们没有给莫晟任何辩解的机会,便强行将他与玉桥分开,押出王府。被带走前,莫晟只来得及交代玉桥:务必保存好那块玉石!
天牢之内,阴冷潮湿的地窖令本就虚弱的莫晟苦痛万分。不见天日的环境让他忘记晨昏,不知等了多久,缉拿他的王兄终于现身。
“三弟,本以为你真心做个闲散王爷……却是王兄小瞧你的抱负了。”
“王兄?”
莫晟被带至牢笼外,跪在太子面前。
“那一剑,若非太子妃舍身相救,会结结实实地扎在我的左胸。刺客身上掉落了这枚玉佩,他很快就将其吞入腹中。若非我多看了一眼,只怕现在这还是一桩悬案。我剖开那人的肠腹,才找出这枚玉佩。”
太子将他所说的玉佩丢在莫晟的脚边,莫晟低头一看,那正是他送给千凛的玉佩。
“不可能,他还在雁塔……他怎么会……”
“哦?这刺客果然是你养在雁塔的那位美人?这么漂亮的人,你也舍得当棋子用,王兄当真小看你了。”
莫晟摇头:“王兄,我这些年从未养兵屯粮,结交朝臣。连韩相都笑我只知风花雪月,我如何会养死侍刺杀王兄?即便成功,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的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拥戴,我如此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
太子冷笑道:“你确实不似一般的王子,你走的是远交之路,所有来朝的外邦人都与你有往来,莫晟王爷的名头拿到西域竟能抵十吊银钱。你这三年来四处奔走,搜寻奇珍异宝,表面看是为了风雅,暗地里却积攒了家财万顷。更别提你刚在东海求到的帝王之石,传闻得此石者得天下,你若无异心,何必如此经营?”
莫晟一时失语,他所做的一切全被套上了谋逆作乱的壳子。这三年多里,若无人对太子长期灌输此种观点,对方不会深信自己有叛乱之心……到底是谁?
还有千凛,千凛此刻是否安好?!
莫晟还欲争辩,却被太子一脚踹倒在地。
“你以为得了帝石时机便到了?你想的没错,但这时机是我的。父皇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明天这文国便会迎来他的新君王,而你,会是位大孝子。父皇久病缠身,你四处奔波寻找医治之法,身心俱疲,早已如风中残烛。父皇离去令你大受打击,急火攻心,残辉尽灭。我会为你塑像,放在最华丽的地宫里,供后世祭拜。而那块宝贝石头,便算作你的葬器,王兄是否大肚?”
太子说完,大笑着离去,莫晟重新被关入阴暗的地牢……
他痛苦地摸着自己的喉部,方才太子的一脚狠狠踢中他的喉骨,此刻他已发不出一个音。莫晟不在乎王兄为他安排何种后路,他只想知道千凛到底如何?他不相信千凛会行刺太子,千凛根本不是人类,他若有此心,太子不可能活着来审问他。但此事若与千凛无关,他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刺客腹内?
而这三年多来的陷害,又是谁在暗中经营?
莫晟蜷缩在牢笼里,昏沉间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女声唤醒他:“王爷,王爷!”
玉桥?……
莫晟爬到牢笼边,果然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宫女正满脸是泪地跪在铁栏外。
“王爷……!”
玉桥带着一个食盒,里面除去几样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小壶酒。玉桥哭着将食盒递给莫晟,并塞给他一张纸条:太子欲用剜心之邢,壶中有毒,可即死。
莫晟看完纸条后,玉桥便将其吞入腹中:“王爷,玉桥求了许久,他们总算愿意让我送您最后一程,您有什么要与玉桥交代的吗?”
玉桥抓着莫晟的手,泣不成声。
莫晟在她手心写字:“雁塔之人何在?”
“雁塔烧了,前两日太子亲自烧的。据说里面没有任何人,只有您的字画。”
莫晟肩头一垂,竟松了口气……他活着便好。
三王爷又在玉桥掌心写字:“收好玉石,王兄反复,它能与我葬在一起最好,若不能……便埋在雁塔的枫林中。”
玉桥应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铁栏上:“待玉桥办完事,便去陪您。”
莫晟皱眉,一连在玉桥手心书写了五个“不”字。但少女却坚定地对主人苦笑,不等他再写更多,便起身离开地牢。
她才十六……她怎么能……
莫晟痛苦地靠在墙上,无声地哭泣。
这时,有两位狱卒在不远处说道:“据说三王府的人全被拿下了,会一起送到地宫陪葬。”“唉,这都叫什么事儿……”“你可注意点,让上头听见,你也得进去!”“可惜了刚才那如花似玉的宫女,跟错主子了!”
…………
莫晟用力拍击牢门,他张嘴呼喊着,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王府上下几千人,他们至死也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闻名四海的文国三王府,一夜之间便化作数千冤魂,死不瞑目……
莫晟用尽力气,颓然地倒在牢笼内。他看着食盒里的那壶酒,这是玉桥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时,熟悉的红色在牢笼中现身。
千凛?!
莫晟强忍喉部钻心的疼痛,试图喊出对方的名字。
“千凛”站在牢笼中,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恨我吗?”
莫晟如遭雷击:为什么……
千凛俯身靠近莫晟:“你现在……还分不出我和他吗?”
说完这句,红衣便消失在牢内,只留莫晟一人在这冰冷的地狱中。
我……和他……?
莫晟脑内一片混乱,他最终没有喝酒,于次日被押上刑场。三王爷在太子的注视下,一点点被剜掉心脏。
莫晟在行刑前被强行灌了秘药,使他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直至死亡的前一刻——
……而直至死亡的前一刻,莫晟在高台上看到与红色交织在一起的白,他突然懂了什么,自嘲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