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准备就此走来着,结果一摸手机突然发现它不在,我再摸摸,哎,我兜哪?
低头看,什么时候穿着衬衣就下来了。
有点担心,这是中风的前兆吧,我怎么不知冷暖了。
认命回去取,西装不贵,但袖口值钱,老爸送的生辰礼物,我比较孝顺。
电梯上了四层,我突然忘了我们吃饭的是哪一家包间来着,4204?
大概就是这个,我毫不犹豫推门进去。
真是冤家路窄,推开门就看到纪营坐在那里说着话,因为说话而起开的两片嘴唇还没来得及合上。
他总是会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牢牢把控着c位,加上我对于女人天生敏感度低,所以等我静心下来想坐在纪营旁边顺道吃个便饭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边其实还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我审视着那里,一桌子家常菜,赤橙黄绿青蓝紫,鸡鸭鱼鹅菜蛋奶,纪营和女人的杯子里倒着透亮的红酒,小孩面前喝了半杯的橙色果汁,三双筷子整齐地搭在筷托上,尖端还湿润着,闪着油光。
他们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他们和和美美就像电视剧里的全家福,这是我的第二想法。
奥,这里并不适合我,这是我最后的想法。
我看了他一眼,脚心灌铅,起了好几次调,终于把黏稠的声带化开,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走错了,然后拖着沉重艰难的步子故作潇洒地拉上门走了。
每一步像在沼泽地里逆行,门把手咔嚓一声返回原位,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从那里出来了。
我在那里握了三秒,鼻息突然开始颤个不停,体内有一团灭不去的火,我自认不是反社会人格,但此时却觉得我这份怒气需要把这栋楼和里面的人都燃尽了化成灰才能平复些许。
我试图冷静,但是什么作用也没有,心里是高压锅到了定点时差,向外喷着容易烫伤人的蒸汽,又一个三秒过去,挣扎的理智却依旧被强行溺亡在岩浆里。
等惨死的尸骸完全沉入湖底,四处飘荡的灵魂历经万难终于找到轮回的路,我便再也忍不下去了。
把手一动,门开了。
大概选择报复的人总会活得比以前有动力,我感觉进去比出来可容易多了。
我走到三脸懵逼前,看到纪营已经起了身,脚下已经向外迈了步子,不知道要去哪里,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居然觉得在桌边站着的他略微无措。
而女孩和女人比他正常些,女孩有些害怕,就攥着他妈妈的衣袖轻轻摇着,说妈妈,我要爸爸抱。
爸爸,爸爸?
我爸你妈了个把子。
我一般不会发怒,但发起疯来谁也挡不住,这世上没有哪座火山的爆发是可以用一杯水就能完全扑灭的。
一把揪住米色的桌布料子将它发狂地扯下来,桌布飞起,像纪营曾经在我头顶扬起的橘床单,不过那次的瞬间很是馨香,如今却是恶臭。
桌上的东西在瞬间被挑起降落,随着桌布全被砸在地上,几声清脆的响,杯子碟子饮料菜品散了一地,桌上和地上,甚至连窗子上和墙壁上,都在顷刻间变得一片狼藉,是被油画师搅混的调色盘,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形状。
本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些抚慰,却意外只觉得难堪和刺伤。
我一直讨厌家全人全的温馨画面,讨厌以爱赋名的角色身份,以前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是没有人可以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可现在我眼睁睁看着纪营在这世界上找到两全之法,我却连一件外套都没人为我披上。
这像在扇着我巴掌,告诉我,你没办法拥有幸福而只学会了承担责任,不是因为这个境界无人可达,而只是因为你技不如人。
很难以容忍,明明这世界上的众生都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多少,纪营却偷偷走在了我的前头,高出我那么多层,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追上。
女人身上被红酒泼湿了,粉色的衬衣作废,黑色的内衣凸显,她没空理睬自己,作为一名称职的母亲,她正低头一边忙着捡孩子头发上的菜叶,孩子在瞎逼逼乱叫,她一边拍着孩子说别怕别怕。
不怕个屁啊,搞得出殡一样,娘两跟死了爹似的又脏又惨。
我就在抢劫现场一样的地方死盯着纪营看,从他那张没有裂缝的脸上寻找我的愉悦源头,我的报复我的胡闹,他总该有点反击的,而这些反击就可以以某种奇怪方式安抚到我。
可他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我,就转头只是皱眉给女人递了几片纸巾。
好好好,你可做的太好了,你他妈怎么不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给披上啊,老子都忍不住给他颁奖了,情圣本圣啊。
暴怒之下很难控制力度,一脚踹倒了桌边的椅子,椅子出现裂缝,神经敏感,我的小腿因为太过用力而涨硬了筋,疼得我粗了手臂上的紫色血管。
这种情况下的受伤让我觉得有些耻辱,像个跳梁小丑,于是在纪营能够有空仔细审视我嘲笑我之前,便转身快速走掉。
我听到不知谁的一声抽气,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我没有回头,只是在那汹涌的尖叫和不停的哭泣中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咒他。
就你这样还他妈想安稳过好日子,我可去你妈的吧。
纪周日记1——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想不起他六年前的模样,因为他从来就没变过,就像一只经年的灯泡看久了你就会怀疑它到底是不是原来的灯泡,人有时候会因为太过聪明而变成最可悲的动物。
纪周日记2(非主流向)——写字的时候柜子上的台灯发着橘光,将桌上和眼前都变得朦胧未辩,灯丝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一声响,我忽然再也想不起来,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不再像着当年。
第8章
厕所外边放了正在打扫的牌子,我靠在洗手池旁的墙壁上吸烟。
烟是好烟,今天却跟发霉了一样,苦涩呛人。
想想好他妈讽刺啊,一个gay,还有老婆有孩子,瞒的挺好的,谁也不知道,我从不查他私人生活,几个情人几个炮友,我无所谓,我连他家在那个区我都不知道,他过他的,我过我的。
经常见面但绝不深交,这样最好,谁也不烦谁也不气,我还得等两人之间太安静的时候主动搞搞他,活跃活跃气氛,这样我们就又能无休止地纠缠。
大概能这样斗到我死,挺好的,他也算陪我一生。
但我不知道他居然有女人,还有女儿,五六岁啊,不过是他离开我之后不久才有的,我还以为他当时受了多大的委屈,结果他转身就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去了,你他妈的也能硬的起来。
水池子里扔了三根烟蒂,厕所里烟雾缭绕的,叫我看起来特别像个溺亡在他乡的穷苦旅人,好可怜啊。
艹,真的牛逼,越想越佩服他。
真能做的出来,操你妈的,老子这些年白他妈做作的和鸡一样,他倒是个居家好男人啊,好丈夫和好爸爸都占齐全了。
不就是想有个正常的家,早说啊,早说明白了我该怎么风流就怎么风流,何必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我掏出烟盒想再取,手指却僵硬的连个盖子也打不开,我干脆用牙齿咬掉,叼了一根,可打火机它又点不着,按了几下按不下去,让我看起来又像个什么也不会的智障。
“操他妈!”
打火机在地上摔掉了壳,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我气炸了。
我已经好久都没这么生气过了,因为我知道我气起来会伤人,像把炮仗点燃了吞进了肚子里,连耳膜都在透着白气。
唇边的肌肉在抽搐,那股火烧的我心口疼痛。
啊?什么都他妈的敢欺负我,谁他妈都敢欺负我,玩着我吊着我,他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越想越气,怒火上头连牙齿都在颤抖,又上前踢了那火机一脚进行二次毁灭,皮鞋被磨损了尖,打火机撞到远处的墙角,机头终于被摔下来了。
要坏不坏的样子最叫人讨厌了,我想过去捻上几脚将它彻底粉碎了,好叫人不必再挂念,厕所门突然就被拧开,那股声音叫我炸毛,好比将人分尸时听到的一声猫叫。
我转身就吼,他妈的没看见黄牌啊。
没想到看到了纪营,他是狗吗?躲这里他也能找得到。
灯光下的他居然有些狼狈,我现在才看到,原来他的西装裤也被红酒浸湿了,只是深色的裤子看不出液体颜色,这么看着我只觉得他被我吓尿了。
他轻轻把门关上,还上了锁,我直觉应该叫他滚,所以我说了,但他没理我。
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他脸上复杂极了,眉心让我觉得他不太高兴,眼睛又叫我觉得他有点欢愉,我只能说他似乎也是个神经病。
他嘴角动了下,踌躇用词,缓缓道,“她们是....”
他一开口我就觉得自己像个久治未愈的傻逼,我把未点的烟砸在他脸上打断他,还叫他滚。
“你老婆孩子跟老子说什么,托孤托在仇敌处,是想叫我在你死后当你家隔壁老王吗?”
烟掉在地上,我看到他的鞋子原来也脏了,有几滴菜汁,大概是上汤娃娃菜,他有段时间比较爱吃,我还学着做了,做完才发现我买的是生菜。
可他吃完了。
回忆让人焦躁,我在想他为什么还不走。
他叹气,试图再次解释着什么,唇一开一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的暴躁因子在体内急增。
我转身在水池里洗手,长期喝药,药物副作用大,我这些年一直耳鸣的厉害,尤其是情绪不好的时候,现在脑袋嗡嗡响,我估摸现在就是周遭有爆破我听起来也会像是学校打铃。
几个烟蒂堵在蓄水塞里,水池里的水被积的越来越多,快漫到我的衣袖了,我没知觉,我眼睛在看镜底被人甩上的小水花,它们就快分离,然后消失。
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水流被一下子关上,潺潺的声音也停了,静下来空间会听见周围的一举一动,我便像只被人类无意发现并想要抓回去研究的稀有野生动物。
他倔强地重复,好几遍。
“她们跟我没关系。”
我终于听清了,可还不如没听明白,大脑被不知道体内哪里来的那股恨意和莽撞操控,它们又开始在我身体里不住地欢呼和滥叫,逼得我近似痉挛,好像有虫蛇不断咬来。
他说着什么,好像在问我有没有事,虫蛇被话语刺激,开始往我心脏里钻,我疼得要命,他没有眼色地来抓我的肩,我突然转身一拳挥过去,把他重重推到墙壁上撕着他的衣领,愤怒堆积,大脑不由控制地叫我立刻冲他大喊。
“别他妈再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告诉我那些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谁爱谁,你家里有谁,你户口本上有谁,又都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里重复什么,强调什么,你从前不知道爱人现在学会了?还是从前知道爱人现在不会了?这些都是你的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跟我逼逼什么?”
“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跟我显摆,算什么东西跟我挑衅,你算什么东西,究竟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一直偏着头听我说话,脸颊泛红,跟伏法的罪人一样安静接受,毫不抵抗毫不狡辩,嘴角被我的拳头擦破染了点血色,可当我吼完了最后一句,他突然绷了下眼睛,眨着睫毛转过脸来看我,快要熄灭的碳灰上吹了一丝助燃的风一样望着我,期盼我再说一遍。
我清醒了些,嘴角颤动,连胳膊都开始晃,说错了,操,我说错了。
果然不能在外边犯浑,我五岁的自我认知一直是对的,我的智商真的不够我随意糟蹋。
我慌了,拧着门锁想跑,可这破金属东西也是个墙头草,怎么也转不开。
纪营突然在我胳膊上轻轻的触碰了一下,我觉得毛骨悚然,碰了鬼一样,我奋力甩开他又抓着,甩开他又抓着,一次比一次紧,直到我觉得他要禁锢着我。
操他妈的!
我摆脱开一拳砸在他胃上,这一拳完全没有保留力量,他闷哼一声,躬身捂着肚子,手还要无休止地来抓我。
那只手像地狱爬来的恶鬼一样叫我害怕还躲不过他的蛊惑,我掐着他的脖子。
我讨厌他做出的这幅样子,完全不符合他从前的选择与如今的身份,我警告他,也提醒他,“纪营,你想怎么对付我都行,随便你,我奉陪到底,但就是求你别这样发贱,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我当初还不如嫖了条狗。”
门被我暴力打开,骨节染了不知谁的血,我余光里看见他扭曲的脸,他叫了我一声,竟然是哀求。
纪周。
咬牙切齿,反胃地厉害,我以为我是凯旋而归,其实我在落荒而逃。
我想对他吼出来,纪营,你他妈给我记好了,当初虽然是你先离开我的,但你记住,那不是你不要我了,是老子不要你的。
可等我措好词,我已经坐在自己的车里,在不知第几个红绿灯前酸了一双眼。
纪周日记---玻璃有着一种叫我羡慕的功能,那就是我不管往上捻着什么牌子的香烟,烟灰总是在平面上滑了几下就全抖在地上,玻璃一点都没沾染着脏污,依旧透亮,要是能学会就好了。
最后一句,他妈的gay找老婆就是光明正大耍流氓!
要罚款!给判超生!还要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第9章
三点一刻,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江林送来的文件,昨晚有些没睡好,今天看多了数字,这会头昏脑涨,点了一支烟,在寂寞的气流里吞吐,把空气染的更加孤独了,空气说,你这个做作的傻逼。
转着椅子面向落地窗,百叶遮住了烈阳,几束不服输的暂且沾染着微醺的亮,从缝隙里无休止地挣扎而来,在我脸上晃了几道斑驳的影,这感觉太过于惬意,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加利福尼亚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