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然而白微羽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弯下腰，向云诺伸出了手。

“姐姐，跟我走好吗？”她微笑着，轻声说，“我带你去看真正的伊甸园。”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对自己的妥协，她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确定了，她的确是有些舍不得云诺的。

云诺冰凉地抬着眼睛，声音里，曾经属于白微羽的那份和软已经没有了。

她问：“伊甸园？”

“是。”白微羽的手就递在云诺面前，只要她稍微伸手就能握住，“姐姐，或许你不相信，但那会是个美好的地方。”

云诺看着那只手，没有看见原本一直戴在小指上的那枚尾戒。

“美好的地方？”她冷冷地说，“没有人类的地方吗？”

云诺打开白微羽的手，清脆的一声响，让所有人心里都抖了三抖。

屋外的丧尸咆哮起来，但又很快平息下去，白微羽侧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刻意把没有沾血的，干净的那只手递向了云诺，但云诺还是拒绝了，她素白的手上浮出一小块红痕，又迅速恢复。

白微羽眨了一下眼睛，嘴角隐隐往下一抿，又在真的弯下去之前勾了起来。

她早就能猜到云诺的回应，早就明白，自己不会得到宽容。

她微笑着，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背在身后，轻巧地说：“对，没有人类的地方，很快，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类存在的地方了，我经历过很多次人类的灭亡，人类没有未来，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白微羽从云诺身侧走过去，裙摆扫过云诺的手背。

屋外的丧尸发出一些低沉的叫声，它们是臣服的，臣服于眼前这个纤细瘦弱的女孩子，宋祗垂着眼睛，小心地护在白微羽身侧，警惕云诺或是别人暴起伤害她。

虽然他知道，没有人会出手。

云诺突然开口：“你还在玩蝴蝶/刀吗？”

白微羽停下脚步，她困惑地回头看着云诺，轻轻道：“蝴蝶/刀？”

她想起自己问过云诺关于蝴蝶/刀，但那只是因为一个梦而已。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

云穆却突然愣住了，他有些阴沉地皱起眉，攥紧拳头。

云诺刚到云家的时候，个性孤僻，跟云家人关系不好，不被他和他父母接纳，但至少表面上也还算过得去，云诺那时就不爱说话，不过有时会偷偷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把玩着一把蝴蝶/刀。

真正矛盾爆发的点，是云诺意外用蝴蝶/刀刺伤了他，云诺被暴怒的他父母关了近一个星期的禁闭，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以后云诺再没有碰过蝴蝶/刀。

云诺说：“那天你问我会不会用蝴蝶/刀，我没有正面回答你，现在我告诉你，蝴蝶/刀，华而不实，用起来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己，就算我曾经用过，现在也再不会用了。”

白微羽愣了愣，她依旧不明白云诺的意思，这对她来说似乎是第一次，从前，哪怕云诺不说话的时候，她也总是能够轻易地猜出云诺在想什么，她能意识到云诺的话中有什么深意，但是她却解读不出来。

她只是本能地听出了，云诺话语里诀别的味道。

然后，本能地觉得有些难过。

这朵花终究还是留在了滋养它的土地里，她不会去攀折。

她只能笑了笑，轻柔地说：“姐姐喜欢什么就用什么，适合自己就好，不要弄伤自己。”

云诺咬着牙：“我说过，再也不会用了。”

她知道自己留不下白微羽了。

即使宋祗没有出现，她也留不下白微羽。

白微羽垂下睫毛，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个人，又轻轻仰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二楼客房，最后落在了云诺的身上。

她总是在让云诺不停地失去。

白微羽说：“我离开之后，你只需要像任何一次应付丧尸潮一样，把我留下的丧尸杀死，这里的事情除了在这里的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可以告诉所有人我只是不小心死在了这场丧尸潮里，姐姐，你依旧是L基地的首领，是从丧尸潮里拯救了L基地的英雄，纯白若山巅白雪。”

她温柔地笑着，说：“这次之后，L基地会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不会再有丧尸潮，你不用特别拼命，以后也不要总仗着异能什么危险的地方都敢去，还有性格也要稍微改一改，别再轻易被人骗了。”

云诺的身体紧绷着，痛楚像是从心脏顺着一下一下被挤压出的血液流到四肢百骸。

可白微羽还在对着她笑，笑容里有苦海无边。

白微羽说：“我对你说过很多谎话，但是这一句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来杀死我，不论任何时候，任何理由。”白微羽歪着头，弯起眼睛，“我都欣喜若狂。”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她们要分头行动一小段时间，一直到喂鱼把云诺抓走小黑屋（嘿嘿嘿我可期待小黑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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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白微羽离开了。

她被丧尸簇拥着,丧尸是她忠心的臣民，云诺无法动弹，只能冰冷地看着她浸透着鲜血的背影渐渐被一波一波的丧尸掩盖。

然后是清剿，修复,安抚受惊的民众,云诺像个麻木的机器人，等到基地渐渐平静下来,天上已经挂起了星星。

基地内的伤亡并不大，云诺回到别墅的时候,小诺从窝里窜了出来，它依旧和云诺不亲近,近乎仇视地哼哧哼哧盯着云诺,云诺木然地看了它一眼,踩过干了的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她身上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正坐着的这把椅子,正是之前白微羽坐过的那把。

云诺靠在椅背上,手无力地垂着。

小诺警惕地往她那面靠了一步，又缩回去，它迈着小短腿跑到门边向外张望,肥硕的屁股扭动着。

过了片刻，它等着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它终于失望了，不情不愿地走到云诺身边,肉乎乎的鼻子碰了碰云诺的手。

云诺想：“我们都被她扔掉了。”

白微羽扔下她，甚至在离开前还给她铺好了后路，一如既往的贴心和周全。

但是这样的温柔更让云诺痛苦，她在那一个瞬间终于明白了。

白微羽的细腻不过是本性如此的细腻。

白微羽的温柔不过是神明在看蝼蚁的温柔。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或许觉得有趣，或许觉得无趣，但这并不重要，她从不对他们露出残酷的面孔，她也从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她悲悯地看着他们的灭亡，如同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

小诺似乎听懂了云诺的话，它低落地哼唧着。

云诺用指尖扫过小诺的脊背，小诺被白微羽养得很干净，明明是一只猪，性子却像一只猫，被撸着脊背的时候会舒服得眯起眼睛，对云诺的敌意也少了一些。

云诺又说：“她看你，就是在看一盘未来的菜。”

但即使这样，白微羽对小诺的温柔不是假的，她精心地养着这只小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杀掉加餐。

云诺闭上眼睛，说：“她看我，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云诺给了自己十分钟的时间回忆她和白微羽的相遇，从幼时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白微羽到墙角杂物中朝她伸出手来的白微羽，最后想起了端阳城中，小丑在死亡的前一刻嘶哑吼出的话。

“我们在你眼里，到底是蝼蚁还是玩具？”

云诺想，大概，两者都是吧。

秦诗妤打开了二楼的房门，云诺听到动静睁开眼，上楼问道：“你没有回去？”

“年年没有来接我。”秦诗妤说，“大概受到太强的刺激，我原本以为她会记得把我带回去。”

云诺说：“我通知她。”

秦诗妤乖巧地应声，突然问：“云诺，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云诺问：“比如？”

“比如我明明知道白微羽非我族类，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非我族类”四个字轻轻在云诺心里刺了一下，她冷淡地看着秦诗妤，说：“那是你的自由。”

“我怕死。”秦诗妤却接着说道，并不顾云诺的逃避，“当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我非常惊讶，非常惊恐，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我怕死，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

云诺下意识地说：“她不会杀你。”

“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定了这一点，但是一开始我不能确定，毕竟她已经杀了我哥哥，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秦诗妤往后靠了靠，语气平淡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咄咄逼人，“而且，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想要杀掉人类的预言者。”

她说：“云诺，我从一开始就是来投奔你的，我知道中央基地很快就会被毁灭，但也仅仅是那一个基地的毁灭罢了，中央的核心已经转移，中央基地下属有很多军事区，哪怕那个基地毁了，我也一辈子逃不脱被掌控着的命运，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所以我跟你坦白这一点。”

云诺垂眸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诗妤说：“我是个自私的人，害怕死亡，也害怕她，所以我欺骗了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真相，我可以跟你道歉。”

云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她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通知钟年年来接你，如果你愿意留在L基地，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哪怕为了秦沐辰，我也不会赶你走。”

秦诗妤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到了信任，但是她明白这种时候不能逼云诺太急，她微微颔首，扶着门框后退。

云诺突然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身份，你看到过什么未来？”

“关于我做的第一个预知梦，有一件事我隐瞒了你。”秦诗妤说，“我在那片花海里见到了白微羽，我记得她的眼睛，因为那是我在瞎掉之前看到的最后的东西。”

“云诺，你很幸运，那天你和我一起闯进了那个房间，但是离开的时候，我回头了，我看见了，于是我瞎了。”秦诗妤意有所指地轻声说，“但你不一样，你从不回头看身后的东西。”

云诺没有再说话，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好像往脊椎里插进了一根钢筋，她僵硬地走进她个白微羽的房间，缓慢地坐在床沿。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白微羽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她也该把自己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毁了，省的放在那里，仿佛她还在做什么恢宏的美梦。

云诺这么想着，拉开抽屉，目光却突然顿住了。

抽屉里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云诺猛地站起来，绕过床榻几步走到白微羽的柜子前，伸出手的时候，之间有一丝颤抖。

那个抽屉仿佛一个可怕的黑洞，云诺无法想象里面有什么，但是白微羽打开了她的抽屉并带走了里面的东西，这是似乎是一个预示一般。

云诺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

白微羽的抽屉里也很空，只有一本厚厚的线装本，和一小束被打了一个结的长发，绑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圆环。

云诺呼吸微滞，将发结和线装本小心地拿起来，圆环是白微羽的那枚尾戒，上面雕刻着纤细的浮云。

她几乎能想象到白微羽在剪下这段头发绑在尾戒上时，露出的有点无奈但又异常纵容的微笑。

云诺翻开线装本，几张折叠着夹在里面的纸先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而翻开的那页，李乘月的字迹异常清晰。

而云诺就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突如其来地砸下了眼泪。

“我看到了希望！真正的希望！一个明明被丧尸咬伤却没有变异的人类！宋祗的实验已经开始，他告诉我她的身体里很有可能有能够抑制丧尸病毒的东西，只要能研究她，对病毒疫苗的开发一定有很大用处，也许有一天爸爸妈妈就能变回人类，这个世界就能变回原本的样子。”

李乘月的日记本，和缺失的三页报告。

那一个瞬间云诺几乎想笑，她想，怎么会有白微羽这样矛盾的人，一边满口胡言地说着谎话，一边却把所有的真相轻易地放在她们一起生活的地方，这个抽屉甚至没有上锁，只要任何一次，她稍微产生一些怀疑，甚至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能够看见。

一边隐瞒着真相，一边却又保留了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甚至在知道自己要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做阻拦。

似乎她所有的谎言，所有的隐瞒都只是一层可以轻易捅破的薄纸，而她坦坦荡荡，挺直着脊背站在那一层薄薄的虚妄之后，真实得仿佛太阳每天升起一样。

白微羽到底在想什么？

云诺看不懂她，只能任由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似乎在这一刻才真的有了白微羽是敌人的实感，在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她喜欢着的，要保护的那个女孩正在毁灭所有的人类。

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只属于一个人的游戏，白微羽跟着她去M基地，跟着她去端阳，甚至利用傅尧袭击L基地，看着她一遍遍出生入死，露着笑容，用自己的手托住她的后背，让她依靠她，说着离不开她，一次一次，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她一圈一圈地绑紧在自己身边，直到再也没办法挣脱。

白微羽，这三个字光是念一遍，就伴随着利刃切割着血管。

但是鲜血淋漓之后，慢慢的再痛苦的事情都会变得麻木。

她是云诺。

云诺翻开折叠的纸张，上面写着白微羽的名字，还有一系列的实验结果。

她看着那一项一项残忍的实验，几乎觉得心凉。

然而最后的实验结果表明，白微羽只是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那一页报告被李乘月用红笔写满了“不可能”，李乘月的字迹像是崩溃了，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女孩子身上，但是实验结果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云诺的呼吸梗在喉口，变得异常轻微，她一页一页地翻过李乘月的日记，就着床边一盏昏暗的灯。

李乘月的日记里写了很多关于M基地的日常，还有她回忆起的末世前的生活，以及对父母的悔恨，大约三十几页之后，李乘月写了她和白微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