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瞬便对了十来招,商别云抓着澜公子喘息的间隙,拧腰飞踹向澜公子腰侧。澜公子避无可避,受了这一击侧飞出去,直撞到袁氏夫妇身体上,将两具尸体撞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他支起身子来,吐了一大口血,身上沾满了血泥,翩翩佳公子的姿态荡然无存。
商别云将地上的磷光捡了起来,在手中抛接了一下,向澜公子猛冲过去!
本以为澜公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没想到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身便逃,身法奇快。商别云心中一凛,磷光脱手而出,像澜公子的背心追去。可澜公子背后长了双目一般,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直接偏身躲过。磷光穿过虚空钉在了柱子上,锋刃没入柱身一半有余。
澜公子已冲到梁柱处,俯身一捞,反身回头,双目赤红喘息着,怀中勒着昏迷不醒的程骄。
商别云缓下步子,在离澜公子十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
方才觉得澜公子满身血污失了贵公子的模样,可是错了。此时他缓下了呼吸,脸上身上虽挂满了血污,手中还挟着人质,可一点都看不出穷途末路的样子来,声音甚至是清和雀跃的,仿佛只是在跟好友笑闹:“我说,你凶性也太大了些。”
商别云不置可否,身子向着他的方向侧了侧。
澜公子马上反应,握在程骄脖颈上的手紧了紧,五指如钩,瞬时有五道血柱流了下来,程骄在昏迷中发出了两声痛苦的呢喃。
澜公子笑道:“哎哎你别动哈,我怕了你了,再乱动,我真吓得手底下不知道轻重了。”
商别云蹙眉,片刻后攻势一收,外放翻腾的杀戮之气仿佛在一瞬间缩回了他的身体里,他静静地站着,等着澜公子开口。
澜公子看着商别云,舔了舔嘴唇:“他刚才还要杀你呢,只是没成功而已。怎么他被我结果了,你这么生气?我替你收拾了他呢。”他下巴朝着地上青儿的尸体点了一点。
商别云没有开口。
澜公子不紧不慢。商别云强到无懈可击,可弱点却可笑地显而易见。此时手上攥着程骄,他便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聊天:“是我失策。猜过很多种可能,没想到你的域是这样的。”
他的眼中饱含着疯狂的兴奋:“褫夺?真是不公平。我花尽心思,废了几十年功夫,金山都填了几座下去,不过研究出一堆可有可无的垃圾出来,而你天生就能拥有这样的神赐。详细讲讲?你的域是可以吞掉别人的域吗?合并?抹杀?被你吞掉的域可以为你所用吗?有没有限制?别小气嘛。”他看着不言不语的商别云,用开玩笑的表情,轻轻晃了晃程骄的脖子。
商别云沉吟了片刻:“全部。”
澜公子一时没有听懂,愣住了:“嗯?”
“全部。身为一个鲛人的一切。域、尾、伤口愈合的能力,如果在海中的话,我甚至可以夺去肋腮,夺去在水中呼吸的能力。”商别云半抬着眼睛,“褫夺,被我判罪的鲛人,将失去身为鲛人的资格。”
澜公子像风化的石人一样愣住,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呼吸,发出风箱一样的喘息声,怀中揽着程骄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梁柱上。“皇……”他喃喃道,“这分明是帝王的域……这分明是帝王的域!”
他抬起血红的眼来,死死地盯住商别云,眼中不知是痴迷还是疯狂,剜刀一样,眼神钻透商别云的衣襟,钻透商别云的皮肤血肉,钻进商别云的身体里去。
商别云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疯狂,眼神只跟着程骄的脖颈,随着澜公子的动作,平稳地动着。
“怪不得……怪不得……”澜公子的眼球飞快地动着,片刻后发出鹰隼一般尖锐癫狂的笑声:“鲛人不善肉搏,怪不得你练这些劳什子的功夫!怪不得你深居浅出,藏得这样深!你的域在鲛人中是至高无敌的,可对上人类却全无用处!哈哈哈哈!若你没有武艺傍身,几个青壮人族就能了结了你!”
“跟着我吧。”他的笑突然戛然而止,像是有一个癫狂的人格突然从他身体中被抽走了,他又成了那个温润可亲的公子:“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喜欢钱吗?喜欢美人?喜欢琴?酒?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我都给你。你那些鲛人朋友,我通通找来,陪在你身边。哦还有他,”他捏着程骄的脸,晃了晃,“你喜欢他吗?我也还给你,都给你。跟着我,好不好?跟着我。今日之后,我再也不能忍受没有拥有你。”
商别云笑了。这个笑有种轻蔑与痞气交揉的神态,带着睥睨天下的傲,仿佛世间万物、眼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只不过是刍狗尘埃,不配沾上他的一片衣角。澜公子的后脑酥酥地麻起来。
商别云带着这样的笑,轻轻说道:“去你*妈的。”
他突然动了。俯下身子,朝澜公子直冲过去。
澜公子一惊,挟着程骄向后急退。没想到他会不管程骄的安危直接冲上来,手下想要使力,可如果真的将程骄一把捏死,那便彻底失去了拿捏商别云的机会。他心中贪念熊熊,十分不舍得,犹疑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间,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方才注意力都在商别云身上,此时他低头看去,程骄在他怀中,左手反手按在他的胸膛,手中握着一把短刃,已经尽根没入他的心口。
澜公子目光呆呆的,他的魂灵好像离开了身体,飘到了高处,回到了不久之前,看着商别云扶着程骄的头,将他轻轻靠在自己怀里:“嘘……等我一会儿。”
背朝着那时候的澜公子,在大袖的遮掩下,将程骄怀中的短刃摸了出来,塞进了他的袖筒里,用耳语一般的声音,嘴唇贴在程骄的耳边:“一会儿让他挟持你,好吗?”
程骄说了一声脏,痛苦地咳着鲜血,却在痛苦的间隙,突然睁开眼向上看去,向飘在房梁神的澜公子的魂灵递来一个神祇般漠然,又饱含着嘲弄与恨意的眼神。
澜公子倒吸一口冷气,口中发出萧萧的吸气之声。一刀刺完,程骄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臂软软地瘫了下来,在澜公子怀中陷入了真正的昏迷。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商别云已经冲到了澜公子面前。澜公子满脸的不可置信,踉跄着退了两步,鲜血汩汩从心口处流着。商别云伸出手来,伸向程骄的臂膀。
咫尺之遥。
商别云两根手指齐齐飞了出去。
澜公子握着从心口拔下来的短刃,脸上是狡黠的笑,眼睛里是毫不作伪的心疼,嘴上是无一丝嘲讽的关心:“啊呀,对不起,这刀太利了,竟切了你两根手指,弄疼你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更,补前两天说好的加更。我会趁周末努力存稿的,感谢小天使们的包容~鞠躬~
第43章
商别云两根手指断口齐整,簌簌落着血,他眼都没眨一下,脚下反而又踏了一步,用两根断指的手,奋力去抓程骄。
澜公子身法奇快无比,拽着程骄急急向后退着,全然看不出心口上中了一刀的样子,看矫捷的程度,倒比一开始还要强。可心口却确实有个黑洞,汩汩地冒着血,将程骄的肩头都淋湿了。他刚才中招的错愕濒死演得很好,自己很是满意,得意地咯咯笑着:“行了,进来吧。”
说话时人已经退到了门口,大门两边闪出一众黑衣蒙面影卫打扮的人,清一色握着血月弯刀,站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隔在了澜公子程骄,与商别云之间。
澜公子学着商别云的样子,抛了抛手中的短刃,手起刀落,割掉了面前一个黑衣人的头。
那颗头咕噜噜掉在地上,剩下的身躯轰然倒地,澜公子声音温和,谆谆教导:“我说只要我不叫,便不许进来,可你们见到主子遇险还不进来,就是愚忠了。榆木疙瘩脑袋,连变通都不知道,那顶着这个脑袋有什么用?”
其余人见到自己同伴转瞬间身死,连一丝反应都没有,低头听着澜公子训话,齐齐应了声是。
澜公子隔着人缝,看着商别云,笑了:“本来带着他们,只是让他们清扫这宅子里的仆妇下人,免得有漏网之鱼的,还真没想到他们这群最便宜无用的人族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你们尽全力,多陪商爷玩一会儿。”
黑衣人齐举起刀,依着阵法,劈砍过来。商别云被重重围在中间,只能看见翩跹的湛蓝衣摆。
澜公子笑呵呵地看着,嘴里打了一个呼哨,两个眉目如画的妙龄少女不知从何处跃出来,一个接过澜公子手中的程骄,架了起来,一个拿出净水帕子为澜公子净面整发,将血污的衣服剥下来。
澜公子光洁的胸膛上,心口处确实有一个窄窄的刀口,短刃锋利,因而创面不大,可正在心口正中,血势却已经缓了下来,一小股一小股地冒着。
即便是鲛人,心口中刀,也是致命之伤。商别云虽已有结论,可还是不愿放弃,与黑衣人对招之间,褫夺再开,向着澜公子扑卷而去。
澜公子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按在心口上,由着侍女服侍着穿上新的衣服,似有察觉,眼神似笑非笑地,瞥了商别云一眼。
没有用。不管是域还是自愈的能力,褫夺在澜公子身上,找不到分毫可以夺走的东西。
伺候穿衣的侍女跪趴在地上,支起身子,澜公子踩着她的背,整着自己的靴子:“商别云,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他直起身子来,将侍女踢到一旁,背着手:“今日仓促相见,大家都是乱糟糟的。改天务必登门,我做东请客,糟银鱼、鲥鱼粥,保准准备你爱吃的。”他转过身去,拍了拍程骄的脸,“咱们的缘分,长着呢。”
侍女转身架着程骄离去,澜公子手中握着一个东西,他掌心向下伸开手,一枚坠子荡着,红绳白玉,映着渐起的日光,晶亮好看。
松鹤老龟,商别云对这纹样熟悉地很。他两百多岁的年纪了,湛明常常笑他老,他便认老,这龟鹤延年的纹样,都是他亲自画了拿给湛明的。
新做的那枚坠子,还挂在自己腰间。
澜公子一扬手,那枚坠子跃回了他的掌心。他心情十分好,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背着手慢慢走着,消失在了商别云的视线里。
商别云周旋在一众武艺出奇高强的黑衣人之间,身周的空间越来越小,渐渐地,被一众黑衣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再也看不见一丝蓝色衣摆的影子。
一个时辰之后。
一双手推开了袁府的大门。
急速奔跑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喘息声交织着,响在袁府的花园里。来人站定,闭上双眼在空气中嗅了一番,向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跑去。
商别云手中拄着一条断掉的桌腿,背靠着八仙塌,头低低地垂着。他身上的蓝衣几乎变成了血色,发梢被鲜血黏住,湿哒哒地垂在胸前,四周墙壁、地上、梁柱上,几乎到处都是泼溅上去的血痕,数十个黑衣人,全无动静,横陈在房间各处。
眼皮能感受到眼前的光被遮住,商别云掀起疲倦的眼皮来:“来了?怎么没开着域来?”
洄娘扑到他面前来,抱着他的头摸了一遍,检查他的瞳仁,又去摸他的脖颈,检查有无伤口:“我跑着来的,我的域坚持不了这么久。不过你放心,我进门这一段开着,没人看见我。”
商别云按住洄娘的手:“淼淼呢?”
洄娘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条来,绑着商别云的断指:“在我后头不远,马上就到了。你声讯上说这次需要她很强的念力,所以没让她疾跑。”
商别云点点头,拄着那根桌腿,站起身来,迈开了步子,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地上这些黑衣服的,要么失血过多,要么断了根手或腿。我留着他们命呢,让淼淼在官府的人来之前,把他们脑子里所有记忆都清空吧。清成白痴也无妨,成了白痴,他们以后的人生,说不定会干净些。”
洄娘背对着他,跪坐在原处,没有动。就在商别云马上就要踏出门的时候,她才开口:“程骄呢?”
商别云扶着门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与门内的阴影,一半一半,在高挺的鼻梁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界限。他抬头直视着太阳,眯起了眼睛,舒展了一下筋骨,过了片刻,扔下一句:“不要跟丛音还有湛明东渊他们提起。就说我带着程骄,到深山老林里采风去了,过两天再回来。”
洄娘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商别云!”她回头,带着哭腔大喊。
“别再自以为是地护着别人了!你算老几!你算老几!”洄娘朝着这个人的背影,尖声哭叫着,“我受够了!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闷声不响做的这些事!我受够了你殚精竭虑却一个字都不对我们说!”
她扑上去,发了疯一样捶打商别云,固执着,红着眼咬着牙,扯开商别云的衣襟:“你早就不是王了!你早就不用再对每个族人负责任了!你被斩了尾封了鳞,是个连海都回不去的废人!为什么不能靠靠我们?!为什么!不在一生出变故的时候,就马上传声讯给我!”
她拽着商别云的衣襟,缓缓滑坐下去,靠着商别云的腿,撕心一般哭了起来。
商别云的衣襟被她拽散了,露出肋侧来,整整一片腰侧,遍布着火烧、刀砍、齿痕,还有许多看不出缘由的伤痕,没有像其他鲛人一样愈合如初,疤痕累着疤痕,丑陋地、狰狞地,连成一片。
他眼中有些无奈,拉正了自己的衣襟,拍了拍正抱着自己大腿痛苦的洄娘的头:“……也不用说成废人这么狠吧……”
洄娘抽答着,叫哭声噎得说不出话来,压着嗓子要开口,商别云耳朵突然一动,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大门那儿有声音。”
洄娘使劲憋着哭,泪眼汪汪点头。
商别云侧耳听了一会儿,将洄娘挟到肋下,贴着房檐的影子,绕到了房间后面:“靴子跟佩刀的声音,光明正大的,是官衙的人,他算好时间报官了。”
洄娘嘴被捂着,呜呜说话:“谁?”
商别云低头看着她,过了半晌叹了口气:“叫澜公子,干这事的人。”
洄娘神色激愤,是在骂街。
商别云压着步子走到后墙,将洄娘举了上去,自己也翻了上去:“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件宅子里还有好多东西没探呢,只能再想办法了。”
洄娘突然攥住他的手:“淼淼!淼淼还没到呢,里头那些人怎么办?”
商别云沉吟了片刻:“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死士,就算落在官府手里,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让你带淼淼来,本来是想救他们一命,看来澜公子连这都算到了,没给我机会。”
有脚步声靠近了,商别云跟洄娘伏在墙后,屏息听着。
有人踏进了那间屋子里,“铮”地一声,是刀出鞘的声音,那人的声音怕极了,勉强扯着嗓子,颤巍巍抖着:“头!这……这里!”
更多的脚步声朝这间屋子奔来,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天哪……天哪……”“这是袁老爷……”“到底有多少具尸体……”还有呕吐的声音。
忽然有人喊:“这个人还有气!还活着!”
“我这边这个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