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地面正在疯狂地左右摇晃。
“韩誉!”撕心裂肺的吼叫响起,紧接着,寝室大门被用力推开,沈清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韩誉坐在地上,茫然扭头。
沈清啐了一口,又急又气:“跑啊!”
见少年不动,他直接冲进来,明明身板和韩誉一样清瘦,竟然单手拎起了韩誉,拔腿就跑!
“怎么回事?”韩誉睡懵了,听到耳畔各种东西落地的碎裂、人们的惊叫和哭喊,死死抓着沈清的胳膊问。
后者紧抿着唇,一路都没时间解释,好不容易拉着韩誉跑下楼,才沉声道——
“地震了!”
少年瞳孔一缩,“地震?”
他说完,转头看向身后。
几分钟前还好好儿的宿舍楼,剧烈摇晃,落下一层一层厚重的灰尘,然后再在韩誉眼前,倾斜、倒塌。
所幸宿舍楼里人不多,大家都跑了出来,一个个赤脚或拖鞋、赤膊或短裤,狼狈不堪。
学校领导第一时间组织了解散集中,所幸震感强度最大的影响已经过去,除了极个别学生受伤被紧急送往医院,其他人都只是受到惊吓,没有出意外。
沈清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释重负,“你知道吗?老子一口气从球场跑回来,就为了救你!”
韩誉也坐,灰头土脸的样子,格外好笑。
“那我欠你一条命。”
“这倒不用,”沈清耸耸肩,终于笑开,“以后发达了,提携提携我就行。”
韩誉郑重点头,“一定。”
就因为这句话,毕业后少年卯着一股子劲儿打拼,有了事业,便一直将沈清带在身边。
“同学们先在操场耐心等待,随身带着手机的,尽快和父母报个平安。”校长举着个扩音喇叭,站在人群最前方大吼。
“靠,老子手机都跑丢了。”沈清摸摸口袋,暗骂。
“给,”韩誉递了自己的过去,“你用完了还我,我给唐夏打个电话。”
沈清嘿嘿笑着,“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完,接过手机跑去一边给父母打电话了。
韩誉坐在原地,因为刚经历事故,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次的地震到底有多严重,而兰城,是否是唯一的受灾城市。
少年听到旁边的同学在议论,说震感没有十分强烈,估计他们这里只是边缘影响地区,非震源地。
韩誉莫名心跳加快。
“给,你跟嫂子报个平安吧。”沈清打完电话回了来,韩誉没吭声,手指在屏幕上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却不可控制地在发抖。
不是后怕,而是…
他用力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手机里没有传出嘟嘟声,只有机械而冰冷的女音在重复——“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韩誉的唇色开始苍白,他不放弃,走到更远处,继续拨打。
没事的,可能自己这里信号不好,毕竟才地震。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还是那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提醒。
韩誉彻底慌了,攥着手机往回跑,抓着不认识的同学就急问:“还有哪里地震了?”
那同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我不知道啊。”少年恼,狠推了他一把,又换人问道:“还有哪里地震了?”
沈清奇怪,对韩誉喊:“怎么了这是?”
操场闹哄起来,少年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干脆低头给手机联网,试图上网搜索。但可惜,地震引发电源、网络故障,手机屏幕上一直显示着“网
络错误”。
韩誉愤然摔手机。
校长在主席台上看到了下面的动静,“大家不要乱,地震已经过去,我们现在就等——”
话没说完,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蹿过,直接抢夺了他手里的扩音喇叭。
“喂!”校长大惊,才说了一个字,人就被挤走了。
韩誉铁青着脸,望着操场上黑压压一片人群,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强作冷静地问——
“谁能告诉我,还有哪里地震了?”
万籁俱寂。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腿软,扶着旁边的围栏,努力让自己站得挺拔。
约莫等了有两三分钟,终于有人颤巍巍地回答——
“祁城、槟城、联城…”
韩誉呼吸一窒。
都在一个省,和兰大同一个省。
但是还好,没有听到那个他不愿意听到的城市名。
少年闭闭眼。
然而下一瞬——
那唯一回答的女生,举着手机,小心翼翼道——
“震源地…南城…”
仿若晴天一道惊雷,韩誉睁眸,眸中色彩陡然全失。
“你说…震源地,在哪里?”他仍旧举着扩音喇叭,胳膊颤抖得厉害,出口时的嗓音都似哽了刺,艰难而惹人心疼。
沈清脸色也白了。
南城…南城…
南大就在南城,和他们属于一个省,直线距离不足三百公里。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唐夏在南大!在南城!在震源地!
“在南城,”女生的嗓音不高,可操场上出奇得安静,所以哪怕韩誉站得远,也听得清清楚楚,“我有朋友在南城的大学,死里逃过一劫,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韩誉已经没有力气了,扩音喇叭应
声掉地,他拼命撑着,不让自己跪下。
女生开始哭,哭得令人心酸。
“全塌了,她说全塌了…上课上得好好的,楼板都掉下来了…”
“五层楼…五层的教学楼,几百个上课的学生,最后跑出来,连她在内,三个…”
“没有领导组织撤退疏散,没有老师组织现场自救,因为…都被埋了…”
风小了,天暗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女生泣不成声,捂着脸无助地蹲了下来。
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最先到来呢?
他说,要去见她的。
他说,会告诉她有多爱她。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她缺乏安全感,那么,毕业后,他们就结婚。
从青春走到成年,人生最美好的那几年,他们在一起度过,以后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也会在一起度过。
韩誉一直都认为,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光,能厮
守,能白头。
他抱着她的时候,吻着她的时候,甚至连若干年后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
哪会有一日,上天开个玩笑,就想让他们生生分离呢?
什么狗屁地震,什么天灾人祸。
他不信天,不信地,不信人生不信命。
他只信自己,只信她。
他说要去找她,就一定会去,亲口告诉她,爱,很爱,这辈子,下辈子。
她说会等着他,就一定还在,等着听他说,爱,很爱,这辈子,下辈子。
韩誉倒退一步,再一步。
转身,想跑,却倒下。
“韩誉!”沈清大惊,拨开人群往前冲。
少年摔倒的时候磕到了下巴,瞬间便流出了一滩血,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抓着沈清的手臂,目光空洞。
“什么车最快?我现在打的过去,会不会堵?”韩
誉有些语无伦次。
沈清被他的神色刺痛,“韩誉,你冷静点,嫂子她没事的。”
素来骄傲自矜的少年,满身脏污,手背随意一抹脸颊,两行晶莹瞬间滑落。
沈清突然也想哭。
“或者飞机呢?最早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清醒!”沈清哽咽,鼻头红了,“南城是震源地,救援人员肯定会比到咱们这儿来得及时。”
韩誉摇头,“我要自己去。”
“你怎么去?”沈清反问,双手揪着少年领口,“祁城、槟城、联城,这三个地方都发生了地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这里到南城的铁路、公路全面被毁!”
沈清一句话,石破天惊!
韩誉怔怔抬头。
“先别慌,等消息,等通知。”沈清没办法和他的目光对视。
那曾经漂亮到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灰白
。
唐夏是他生命中的光。
如果有一天,这道光消失了,那么,他会不会又变成那个孤傲到令人讨厌的少年呢?
“等?”韩誉轻轻问。
沈清沉默。
“等到什么时候?”少年开始笑,凉凉的。
他仿佛又听见了唐夏在梦里的哭喊,她说疼,她责问他为什么还不来。
韩誉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着看沈清。
眼泪不停掉落,在少年精致的脸颊上画开一道接着一道的痕迹。
沈清深吸一口气,随即,狠狠咬牙!
“走!去南城!”他起身,弯腰将手递给韩誉。
少年肩膀一颤,用力回握。
沈清把韩誉从地上拽起,撩起衣服擦了擦眼睛。
干涩、且疼。
他还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既然,他见证着韩誉的爱情,那么,未尝不可为了兄弟,拼劲全力一次。
公路塌了,就走小道。
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努力的人。
而爱情,无非就是,越尽艰难,跨过生死。
沈清一路上,都在不停地祈祷。他能感受到身边少年紧绷着神经,如果不是那一份执念,韩誉怕是早已倒下。
唐夏,你要坚持住,我们在努力,你也要努力。
不能出事,不能放弃。
你那么爱他,怎会舍得再留他一人?
留他一人经历世事折磨,于黑暗中反复颠倒,这一生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想念里吗?
你忍心吗?
带他走出心牢的是你,解开心头枷锁的也是你,怎么可以在马上要幸福下去的时候,放手呢?
你甘心吗?
唐夏,至少,你要等到他过来,说——
我爱你。#####下一次更新:9月21晚10点(周四)
第400章大结局(中)
6月12日11时36分,临水省南城市发生8.0级地震,震源深度24千米。
截止当天下午14时整,已有39人确认死亡,263人重度受伤。
抢险救灾的部队兵以及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来,直升机从天空降落,卡车运送着物资,在早已四分五裂的公路上艰难前行。
而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预料到,那么美好的一座城市,会在顷刻之间,化为废墟。
荀山部队是第一批抵达震后现场的救灾军。
覃晓芸刚从直升飞机上下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遍地倒塌的房屋,直接被压垮的汽车,还有满身血污、睁着空洞眼眸相拥而坐的三个少女。
这里是重灾区——
南城大学。
来的路上,她听连长说,南大距离震源非常近,加之地震发生时,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所以,灾情会比想象中更严重。
覃晓芸揉了揉眼睛,胸腔里仿佛被吹进了一阵透骨的风,很冷,很冷。
入目皆悲凉。
肩膀上突然按来一只手,她微惊,扭头。
“黄金72小时,容不得一分一秒的浪费!”
连长面容严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覃晓芸一凛,立正,挺胸回道:“是!”
她说完,转身背起工具,和队友一起投入了紧张的救援工作。
每多挖一块土,多掘一寸地,就是给灾民多创造一分生的希望。
覃晓芸咬牙,心底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快点,再快点!
救灾军越来越多,医护人员也越来越多。
被夷为平地的南大,那本该矗立、现如今却摔得粉
碎的教学楼之上,绿色与白色的身影交相辉映。
他们忙碌而奔波。
阴沉沉的天幕下,不断有欣喜的高呼——“快来帮忙!这儿还有人活着!活着!”
这一刻,生命仿佛是一样令人无比向往的东西。
覃晓芸抹抹额头,汗水滑落,流进眼眸,有些刺痛。
他们不做任何停歇,在所有地方尽可能地搜寻生的迹象。
可是,大家七手八脚抬出的灾民,十位里,有九位已经停止了呼吸。
覃晓芸看着看着,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
但她不可以哭,她也没有时间用来哭。
她只能拼命忍着,用袖子擦脸,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再抖着手去使劲搬开沉重的楼板与钢筋。
从天亮到天黑,救援队顾不上喝一口水,更顾不上坐一坐。因为他们不停地听到,医护队低低的叹息——
“没气儿了…”
死亡人数在上升,黄金72小时一点一点流逝,慢一秒钟,可能这里就有一个人,永远离开人世。
被埋在地下的,多数都还是孩子。
他们的父母尚在远方焦急等待,等待着一个有惊无险的消息,等待着自己放手去飞的孩子,平安归来。
覃晓芸知道,救援队里的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恨不得把整个大地翻过来。
怎么能让这群大学生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怎么能让全校上万名师生,眨眼之间就再也看不到日后的光明呢?
今夜的月亮在升起,明天的天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想让他们全部醒来。
全部。
一个都不能少。
泪水模糊了视线,像一场扑面而来的暴风雪,将世界都染成了单调的苍白色彩。
覃晓芸深吸一口气,被灰尘呛到猛咳,随即尽力压下心头苦闷,重新投入救援。
夜,星光稀疏。
大批志愿者到达南城,帮助救援军为受伤脱险的灾民处理伤势。
公路被毁,航班与高铁临时取消,进入南城并不容易,更何况,自发救灾的其他省市市民开来的自驾车,几乎把仅剩的道路都给拥堵了。
不得已,连长向上层请求发布通知,希望后面再有进入震区的志愿者,能够尽快离开。
一是为了保证道路通畅,解救出来的重伤灾民可以被迅速送往医院。
二是以防震区发生二次地震,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通知发布后,南城各条主干道上的车辆被清退完毕。
而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已过去12个小时。
黑压压一片,充斥在鼻间的,满是难闻的灰尘与泥土气息。
她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