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后来啊，他们潇洒开怀的笑容少了。

高三像一座大山，重重压上肩膀。

教室里极少再能看到他们挺拔的坐姿了，更多时候，他们趴着、睡着，半眯着眸子，却还固执做着练习题。

老师比他们还抓紧一切时间，“霸占”了体育课，

“霸占”了音乐课，校园活动节更是再没了他们参加的机会。

有些男生甚至连校队，都退了。

屏幕上出现了宋蔚谈的照片。

他两手握着校队的球衣，眸中有难以掩盖的不舍。

背景音乐恰逢副歌部分，是当时毕业季很火的一首“北京东路的日子”，歌词感伤，无端催泪。

观众席里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唐夏忽然也觉得心被触动。

照片依旧在不停轮播，她却恍恍惚惚。

别离总被挂在嘴边，说笑着说笑着，就近了。

人在离别的时候，也一直是不忍，不忍却依旧要别离。

她不知道等到有一天，轮到自己必须要说“再见”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年，每一刻都没有缺席，可以后，就要日日缺席了吗？

唐夏缓缓转过脑袋，神色复杂地看向韩誉。

第208章别离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韩誉的场景。

当时是高一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某天老师拖了堂，等唐夏整理好书包急匆匆出了教室，才发现有好多同学还在教学楼下的大厅处焦急等待。

因为外面忽然下雨了。

那是极难得的冬季的大暴雨，整个天幕都黑沉得厉害，像裹着一场声势浩大的灾难，无端惹人心悸。

唐夏也没带伞，挤在人堆里，面上是与其他同学如出一辙的愁眉苦脸。

只有极少数的同学从楼上下来，撑开伞冲进了雨中，飞快奔向校门。

唐夏真是羡慕。

大家都在咒骂这该死的天气，七嘴八舌，暴躁又着急。

她两手抓着书包背带，低头拿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打发时间。

片刻后，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气声。

有人惊呼了一句——

“是韩誉啊！”

她愣，下意识就抬起了眸子。看到大家整齐划一地将脑袋转向一边，她便也跟着看去。

视线里出现了一抹挺拔颀长的身影。

唐夏呼吸一窒，并且很清晰地听到，自己旁边的几个女生，也深深地倒吸气。

韩誉不是独自下楼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男生。那男生笑起来很狡猾，走过一群人中间时，还故意调侃。

“喂，韩誉，好多你的追求者在看你啊。”

他音调不高，又因了外面雨声，覆盖了他的话语，大家都听得隐隐约约，只有距离较近的唐夏，听了个大概。

她莫名有些心虚，小心抬眼，又偷偷看了看韩誉。

从前只在论坛和班级同学的言论里，听说过这个俊朗少年，却没想，她竟有机会亲眼见到他。

是真的好看啊…

唐夏忍不住暗自赞叹。

韩誉是沉着眸抿着唇走过她身边的，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的容颜。

如画师笔下最精湛的一笔，描摹在少年脸颊轮廓上，哪怕经岁月消磨，也美好如初。

唐夏发誓，她活了十几年，从没有见过比韩誉还好看的人。

“是吗？”

少年突然开口。

沉浸在遐想中的唐夏瞬间回神。

韩誉的同伴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闻言笑嘻嘻，语气特别贼，“你说啊，那么多人喜欢你，你都不答应，不如今天咱们看看，谁带了伞，你就——”

话没说完，韩誉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去。

唐夏这个角度，刚好看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被那眼神里的冷冽，给冻得打了个寒颤。

“委屈你牺牲一下色相，否则，”那男生似乎并不

怕韩誉，抬头瞅了一下天，啧啧感叹，“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回去要湿透了。”

他也真是敢说…

唐夏佩服得不得了。

然而她更佩服的在后面。

从楼梯上又下来了一群人，走在前头的两个女孩听到了男生那句话。唐夏看见她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然后其中一个女生，竟真的颤巍巍递出了自己手中的伞。

当时韩誉是对外站着的，那小姑娘可能还是胆子不够大吧，没敢直接走到少年身前，只伸手，把还没打开的伞从韩誉和那男生中间小心地穿了过去。

唐夏看到她嘴唇动了两下，应该是说话了，只不过声音太小，她听不见内容。

然后那男生忽然就笑开了，用力拍了拍韩誉的胳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唐夏开始期待少年的反应。

但其实他几乎没有反应。

因为韩誉是无视了女生主动送来的伞的。

他皱眉，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意多瞥一下，径直向前踏了一步。

唐夏一惊。

少年直接走进了雨幕中。

“我靠，”他的同伴也吓了一跳，忍不住爆粗，“韩誉你没病吧，有伞不用，非得——”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眼睁睁看着韩誉往校门口去了。雨势太大，将少年的背影给染得雾气迷蒙，轮廓模糊。

男生气得原地一跺脚，转身冲那递伞的女孩道谢，“谢谢你啊同学！”他顿，咬咬牙强行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把伞，随即转身同样冲进雨幕。

“可恶的韩誉！”

这是唐夏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强烈的悲愤。

当时的少年，是那么冷漠，那么孤傲。

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多时间，他会改变如此巨大呢？

唐夏从回忆里走出，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韩誉。

还是去年的精致眉眼，但相比较而言，温柔了许多。

他们从互不相识，到针锋相对，再到形同陌路，最终冰释前嫌。

多么神奇的过程啊。

唐夏忍不住想笑，笑里带着点失落。

可…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别。

在明年的这个时刻。

没有不聚散的朋友，只有…过不去的心魔。

“不分开。”

她正忧心忡忡想着事儿，冷不防韩誉突然道。

唐夏一怔。

他现在太懂她了，懂到她刚微微一皱眉，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毕业季总免不了伤感，女生又免不了敏感。

“还有一年呢，你这会儿担心什么？”韩誉好笑，偏着脑袋问唐夏，“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竟没有否认，慢慢点了点头。

这回换韩誉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她承认得干脆。

心口处暖融融的，像一只手覆在上面，温热极了。

“不会的。”韩誉低道，嗓音微沉，表情认真起来。

“你会考外省市的大学吗？”唐夏问。

少年皱眉。

他还从没考虑过考大学的事情，所以闻言摇了摇头。

“那…就是考海城的学校？”唐夏又问。

韩誉继续摇头。

“嘿，”唐夏着急了，“那你想考哪里？或者…想考一本，还是二本？”

海城高三填报志愿是在高考前就完成的，她想知道韩誉的目标是什么。

这样，她就能知道，自己需要往哪个方向靠近。

但少年不懂这些，他压根儿没操心过，只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这很重要吗？学校？”

唐夏还没回答，韩誉又道——

“你考哪里，我就考哪里。”

女孩心脏一震，跌进他深邃的眸。

“你理科不行，我文科不行，”韩誉玩笑般解释，“刚好，成绩不相上下。”

唐夏一开始还有点感动，被他这么一说直接笑了出来，“万一到时候，我进步了呢？”

“那我也努力进步。”韩誉接得快。

“嗯？”

少年深深望着她。

“我才知道你的好，可舍不得那么早退出你的人生。”

相反，我会扎根。

韩誉噙着笑，笑里透着温柔。

第209章北方

他越来越会说动人的话了。

每一次都让唐夏惊羞不已。

既然如此…

女孩终于浅浅地笑了。

反正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倒不如珍惜眼下，珍惜身边的人。

这样，哪怕以后他们不得已而分开，散落在祖国大地的两个不同角落，留给她的回忆，也是饱满的。

高三动员大会圆满结束，在一中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学长与学姐，终于迎来高考。

而他们留在母校的最后一样东西，却是不舍的眼泪。

曾经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在真的要离开的这一瞬间，成了一抹眷恋。

因为以后，再也没机会以一中学子的身份踏进校园了。

因为以后，再也不能穿着丑陋又笨重的校服嬉笑玩闹了。

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熟悉的同学与老师，还有食堂热情的阿姨了。

闭着眼睛都可以轻车熟路走过的教学楼、实验楼、艺术楼，操场上带着雨后泥土清香的气息，教室里人声鼎沸的午自习，只会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最怀念的东西，永远在你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已经悄悄溜走。

他们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要将学校的轮廓深深印刻在心底。

耳边响起一句前两日刷爆了论坛的话语——

“我在心里骂了千遍万遍，却不允许别人骂的地方，叫一中。”

是啊，我总骂着你的坏。

老师布置多了作业，我骂。

校办严格了规章制度，我也骂。

甚至宿管阿姨没收了电吹风，我还是骂。

一中在我心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

可为什么，直到走的这一天，我怎么看它，它都是优点呢？

高一高二时，我常想着高考快些来，这压抑的日子，何时是个头。那会儿学校简直就如同强行扣押着我的狱监，天天盯着我，半步也不放。

但现在我突然不想走了，它却率先挥了手，亲自送我出校门。

视线渐渐迷离起来，似要将母校的模样，在我眸底一点一点擦去。

那么，我就先走了？

一句虽然老套，可永不过时的话，想赠予这座占据我最重要的青春时代记忆的学校——

“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荣。”

一声母校，一生母校。

人群里有人低低垂泪，有人泣不成声。

他们在心里默默发誓，等到出人头地，必定风光回来，结伴看一看母校的老师。

可是，可是。

老师就像父母，不求你衣锦还乡。

只望此去，若是风雪苦大，霜寒刺骨。

能不惧，不回头。

哪天累了，便回来歇一歇，再重新整装出发。

高考来了又去，时光带走一批只能存在于记忆里的人，停留在原地的少年们，依旧忙忙碌碌着。

高一高二年级投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

因为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唐夏到了期末考前最后一天，才有时间去询问韩誉一件事。

“你见到谭啸了吗？他最近怎么样?”

由于临近期末，校队的训练暂时告了段落，唐夏便在午休的时候，拉着韩誉上了天台。

那日的阳光很好，像极了学期初始时，她和他的那次谈心。

“你怎么不关心我最近怎么样？”韩誉气笑了，胳膊搁在天台边沿，偏头挑眉道。

没等唐夏回头，少年又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

都有黑眼圈了吗？”他说着，煞有其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女孩凑近，仔细看了几秒钟，随即认真地摇摇头，“没看出来。”

“这样，”韩誉意外地没有恼，想了须臾后答，“那你再好好看看。”

唐夏笑着打他，软绵绵的，没下多大力气。

“问你话呢，快说。”

少年瘪嘴，将目光放远，浓浓的不悦传出。

“见到了，你的卡片也给他了。”

他眸子半眯，记忆重新回到高考的第一天。

那天韩誉给谭啸打电话，问对方在哪儿的时候，谭啸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吐出三个字——

“考场外。”

海城市的考生会划分区域进行高考，一中的学生被安排在另外一所学校，离闹市区不远，但交通不便，相对安静。

韩誉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认命地前往了。

得，反正有了唐夏这个小尾巴，他就是跑腿的命。

半小时后，韩誉在考场对面的大树下找到了谭啸。

高考正在进行，学校外面拉起了警戒线，郑重而严肃。

谭啸在警戒线外，倚着树干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烟圈几乎蒙住了他的双眼。

韩誉是极其反感烟味的，到了谭啸跟前也没客气，直接抬手将他的烟给怕掉，还拧着眉特别嫌弃地把手指往对方衣服上蹭了两下。

感觉沾到了谭啸的口水，少年整个人都拧巴了。

谭啸竟然没有恼，只瞥了韩誉一眼，问：“你找我做什么？”

“不是我找你，”少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唐夏的那张卡片，“给，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谭啸没接，皱眉奇怪，“情书？”

“情你妹！”韩誉瞬间爆粗。

结果声音太大，导致旁边焦急等待孩子高考的家长

，纷纷侧目。

少年脸都黑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拿着吧，不然我不好交差。”

谭啸听不懂，但勉强给了韩誉面子，慢慢伸手接了过去。

该死的，这卡片他想要都是厚脸皮求来的，谭啸倒好，还嫌弃。

韩誉怒不可遏。

翻开卡片背面，谭啸原本只随意扫了一眼，却在看到落款名字的时候，愣了须臾。